“吴先生,对此事你有何想法吗?”朱由榔突然问。遇到这种事吴贞毓也十分揪心,他虽然为二品大员,执掌都宪,但是和都察院内的诸道七品监察御史并没有明确的统属关系,当初太祖定制之时,监察御史有事可不经都御史,直接上奏皇帝,就是怕掌印官利用手中权力,钳制麾下一干御史,堵塞言路。现在广西出了事,那些监察御史们见自己跟他们意见不一致,纠结一干同道,干脆直接抛开自己,打算联名上奏。他这个都御史夹在皇帝和诸下属之间,委实难做人,现在经皇帝一问,他只能躬身奏道:“此事臣虽有知闻,但恐怕不能中肯,况这事关陈公名节,臣如何敢说?”“没有旁人,你只管对朕说。”“恕臣逾越。”吴贞毓细声奏道:“陈公秉公持正,实心办事,乃天下督抚中所罕见者,然处置之法却有待商榷之处。”“怎么说?”“臣私以为太过酷烈,不合孔孟仁赎之道,一次阵斩三四十位士绅国朝罕见。如果是一场战事,便是死伤上万人,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更不会群情激昂。可陈公此番处决士绅乃是刑杀,是国法杀人,三五个甚至五六个则还罢了,一次杀几十人,这实在骇人听闻。而且仅仅因为私占田亩,就一概抄家斩头,量刑未免过重了一些,诚然乱世当用重典,但涉案人数过多时,法不责众,便不可一概而论了。国朝三百年,卫所制糜烂崩坏早已人所共知,两京一十三省私占军田者不可计数,如果不加区分一概判以抄家斩刑,必导致犯案的乡绅官员人人自危,甚至可能会因之而暗降虏寇,原先降虏者将更为死心塌地,不利于中兴大业,更不利于陛下收复河山。”朱由榔听后沉默不语,从吴贞毓的口气上看,他对陈邦彦此番行为也并不是很赞同,不过确没有那些言官极端,显然是秉公而谈,没什么私心在内,抛开儒家的仁道观念不谈,吴贞毓能洞察到陈邦彦的处置之法可能产生的危害,也让朱由榔颇为欣慰,知道不利之处,就有了善后补救的方向。朱由榔完全相信,以陈邦彦的睿智和洞察力,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做的后果,之所以还那么做,一则可以通过抄家,快筹集到足够的钱粮援济中枢财政,二则无非是杀鸡儆猴罢了,有了那些被砍了脑袋的士绅做警示,其他犯案的乡绅再交由皇帝适当的宽大处理,给予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后面再整顿其他省份的卫所积弊就容易多了,说到底陈邦彦做恶人,就是为了让他做好人啊!一番苦心,让作为皇帝的朱由榔颇为感动。“凭谁动你一毫毛,朕无能也!”他心中默默的道。有了补救的方向,朱由榔心中便有底了,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先保住陈邦彦的仕途。“吴先生说得不错,与朕不谋而合。”朱由榔点了点头,却不打算将自己的判断和想法告诉吴贞毓,肯定完吴贞毓的观点后,他继续说道:“陈邦彦处置乡绅虽有失当之处,初衷还是好的,是个实心任事、不避嫌怨、为国为民的好官。科道乃朝廷耳目之官,果能秉公持正,据实敷陈,方合天下之公是公非,金堡、丁时魁等人自恃为言官,欲借风闻言事之名而颠倒是非、扰乱国政,这是想让天下督抚都********、庸碌偷安而不为国家实心效力啊!这种背公怀私、排挤倾陷之恶习,殊为可恨!各地封疆大臣乃国之栋梁、朕之股肱,朕若不能保护而任人倾陷,那还有何脸面去面对各督各抚?陈邦彦之事他日朝堂之上必有一番争端,倒是还望先生能以中兴大局为重,以朝廷利益为先,维护一二。”“臣明白。”“好了,没什么事,卿可退下了。”吴贞毓揖了一礼后,缓步退出了御书房。遣走了吴贞毓后,朱由榔紧急召来了内镇抚使王康,命令王康调集精干手下暗中好好查一下那些言官的黑历史,他要借此作为一个底牌好好打击一下那些清流言官的嚣张气焰。三日后,群情汹涌之际,朱由榔顺势召开了一个大朝会,行都内上至一品下至七品都在与会之列。清晨五更时分,天还未放亮,行宫的鼓楼上传来第一通晨鼓,随着鼓声响起,文武百官们峨冠博带,站在行宫外的朝房中等候。永历政权草创于危难之间,除了要紧的部门,如吏、兵、户等部,很多曹司都是缺员的,所以虽是大朝会,人却不是很多。京官除却值守和一些闲曹的寄禄养老官,与会之人总数不到一百。三通鼓过后,文武百官匆匆从朝房中走出,往行宫中的议政大殿行去。诸臣到了议政殿门,按照文东武西,再按照职务和品级区别,排成两班,鱼贯而入,四个御史官分班面向北立,负责纠仪。过了片刻,内官传呼:“皇帝驾到!”朱由榔头戴善翼冠,身穿元青色团龙袍褂,他面带肃容,在一大群服饰华美的内监们的簇拥中乘撵进殿,升入御座以后,然后有仪表堂堂,声音洪亮的鸿胪寺官高唱:“诸臣入班行礼!”随即文武百官面向御座,依照鸿胪寺官的唱赞,垂肃颜,三拜九叩,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