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大作,剑气掀潮,一道莲衣飞掠在雪域草原之上。小殿下以双足奔走,剑意轻盈,如踏走在一条黑线之上,两拨大雪飞出溢散,黑线刹那即逝,一路向西而去。从银城而出,易潇的白巾当中,已经收容了慕容的两道神魂。这两道神魂,宝贵无比,一共三缕魂魄,只需要集齐最后一缕......或许,会有奇迹。易潇攥了攥袖中的拳头,面色坚毅望向远方,白茫茫一片大雪,八尺山坍塌,荒人西迁之后,便迁到了不知何处,从北原出发,以他的速度,赶路也赶了数天。去往西域,是因为“西域长生法”。易潇心中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兰陵城中,天阙这些年一直在追随着老师的步伐,在源天罡的带领之下,天阙的地下组织,疯狂的向“长生”二字进发,古往今来,从来无人可以逃脱成为一捧白骨黄土的命运。而老师......无论怎么去看,都是一个例外。齐梁的书库,过往的历史,残缺的壁画......从刀耕火种,到铁骑战乱,到流血漂橹,再到太平年间,这个少年从岁月的尽头走来,容颜不老,联合儒家十大圣人对抗大秦皇帝,扶持西楚霸王颠覆大秦,见证了整个始符时代的兴起与衰落,并且在八大国铁骑征伐的年代,与自己的父亲一起征服了江南十九道的广袤疆域。这条长河,他才像是真正的摆渡人,左右两侧,一侧是太平,一侧是战争,前后两头,一头是过去,一头是未来。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如此致力于研究,长生二字?他不是已经得到了长生?他还想要活得再长一点......再长一点,他已经活得足够的长久了,仍然不觉得够。只能说明一点。他也会死。在茫茫雪原当中,易潇与外界隔绝,他不知道北伐战事的进况如何,也不知道洛阳城还有多久能够攻下,西关是否会加入战场......但他隐约有一种直觉。隐藏在南北战局之下的,让自己觉得不安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老师。源天罡在等着战场落幕。而这一天,不会太久。易潇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老师的对立面。他非常熟悉自己永远面色从容的老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少年模样,胸壑巨大,棋秤上永远的胜利者。因为熟悉,所以畏惧。十六岁前,他日日与老师学习,九家杂学,从书卷学起,到字画,再到棋秤,各家所长,各类驳杂,那个少年从自己幼年时候,再到少年最后青年,一直保持着那副笑颜,世间万物,尽在胸中。无所不会,无所不精。而这么一个温和的,博学的,全知全能的人,在齐梁的兰陵城里,待了十六年,树立了这么一个模样......有一天,你却发现,这些都是假的。只是伪装罢了。他或许是一个满心怨恨的人,却伪装微笑。也许是一个极端偏激的人,却故作温和。也许是一个固执无情的人,却笑起来温文尔雅善解人意。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完美的人。只有完美的人设。............大君在远古年间,麾下的十大妖王,任何一个,都是独当一面,足以跟儒教圣人叫板的狠角色。妖族还未退到西域,与人类瓜分这片浩袤大地。直到大君陨落,妖族一退再退,最后入驻八尺山,将无垠雪原,作为自己最后的退路。儒教的圣人,道宗的道祖,佛门的菩萨......这些大人物,留下的传承或多或少,在中原还有流传,譬如逐渐没落的下九家杂术,是儒教和道宗合流后的产物,单学其一,若能精通,便足以大放异彩,若是能够学齐其中三四样,便是一位了不得的异人,譬如北魏国师玄上宇,那袭紫袍脑中所学极为驳杂,从佛门下山之后偷学诸大家,以玄术为主,纵横阴阳,至少袖中有三门术法,再加上佛门神通,一身本领,魂道造诣高深莫测。这些大人物的术法,多是为了求证长生。儒术里的“仙人抚顶”,道宗里的“结发长生印”,纵横阴阳,讲究吞气运而修己身,这些都是为了活得更久。能人异士层出不穷的年代,那些大修士靠自家术法活得长久的,有数百年的,有接近千年,也有剑主大人这样天生剑胚,最后阳寿集结超越千年,大限远超三教圣人的。但公认的,最接近长生这一步的。就是西域的大君。坐在雪山顶上的那个男人,十世转世,以西域长生法,几乎就要走出了最后一步。他只差一具人身。而易潇......就是这么一具,西域长生法,梦寐以求的人身。第十世。圆满的那一世。............磅礴大雪,落在极西的大雪山上。眉须皆白的老人,披着白袍,双手垂落,大袖飘摇,他是一只活了极久的妖怪,藏在袖里的枯萎双手,有惨淡的翠绿萦绕,模样看起来温和平易,他站在雪山之巅,被数十个披着黑袍的年轻妖族围住。再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悬崖。披着黑袍的妖群,并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他们只是沉默而无声地注视着眼前的老人,等待着他做出最后的选择。老人平静说道:“风白已经死了,你们还不明白么......我们的大君,已经回来了。”“妖族体内流淌着皇血,再脆弱的妖,也有着大君的恩赐。”他面色从容,目光从黑袍的年轻面孔下一一扫过:“那位降临西域的时刻,你们一定也感受到了......现在逼死我,等大君回来了,你们会后悔的。”“白老人。”人群当中,缓缓站出了一个挺拔的身影。他掀下黑袍,獠牙横生,这只年轻的大妖,化形的极为成功,若是蛰去了两根向下露出的剑齿,他便是人类世界当中最为英俊的那一类人。当八尺山塌,荒人与妖族一起西迁,两者之间的平衡,便被无形的打破了。妖族天生的身躯强悍,比起荒人,那些半妖,更能适应雪原,而在西迁的这些日子里,因为大君血脉眷顾的原因,有些妖族已经开始了返祖......妖族越是没落,越是有少数的幸运者,能够继承巨大的天赋。白老人,只是一只半妖,他的体内流淌着西域雪木的妖族血脉......这一类的妖物,除了活得长久,并没有其他的特长,与剑齿虎这种攻击性极强的杀戮妖物相比,显得脆弱而又不堪一击。而眼前站出来的,容貌俊逸的年轻大妖,就是西域诞生而出的新一类妖物,在远迁八尺山再西之后,西域的阵营便被切割,划分成为了几大类。一类的顾胜城的旧部,他们在顾胜城统一八尺山后,占据了巨大的优势,西迁之事,也是由他们所做的决定......即便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来,他们仍然掌握着妖族的主导权。只是有一点可笑的是,顾胜城在接手棋宫之后,对于那些与自己初入棋宫时候一样,在遭受着本土妖物巨大打击的荒人,半妖,甚至走投无路投靠妖族的人类,本意是扶持和栽培。但他离开的太早,太过匆匆。八尺山坍塌,妖族西迁之后......这些荒人,半妖,重新被打压的不成样子。至于投靠西域的人类,大部分来不及汲取血池的妖血,成为棋宫的新成员......就已经在漫长而又饥饿的西迁路上,沦为了未来同袍的果腹食物。眼前露出獠牙的黑袍男子,便是如今妖族话语权最大的几个人。若论修为,他如今大概比肩人类当中一流的域意高手,继承了风白的白虎天赋......齐梁神将的王落若是来到西域,借助本土的地利优势,这头年轻大妖,应该能够稍胜一筹。西域的力量,八尺山坍塌之后,退化的就是这么严重。血池没了,妖族千百年来的积蓄也就没了。棋宫的上层,拼尽全力,也就带走了血池的一小部分。除了顾胜城的旧部,另外一类,则是大君归来的坚定拥簇者,被视为“保皇派”。大君降临八尺山,一指点死风白之后......昔日的老人,在棋宫根深蒂固的那一部分权力者,便开始害怕大君重新归来的那一日。所有的阴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一张白纸。不堪一击。露出剑齿的年轻大妖咧嘴笑了笑,温柔说道:“白老人......我替青火大人卖命,我曾经也相信大君能够回来,可如果大君真的能够回来,那么朱雀大人也会回来。”剑齿收敛笑意,道:“可是朱雀大人已经死了。西域如今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方,青火大人是西域唯一的希望了。”“人类打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我们,等到他们打完了......我们躲到哪里都没有用了。”年轻的大妖一只手伸进衣袍当中,扯出了一条栓在胸前的青色长绳,绳的那头,是一只漆黑的逆十字钥匙。风雪落在逆十字钥匙之上,纹路滚烫流淌,雪花瞬间便被高温烧成灰烬。他缓缓伸出另外一只手,掌面向上,轻轻说道:“白老人,把那柄开启小世界的钥匙......交出来。西域的那把火,就能重新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