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夕照,龙家务,戚继光风尘仆仆自蓟州而来,进门之后直趋后宅,葡萄架下见到张居正后,忍不住抱怨:“好我的元辅大人,你还有闲心看书呢……”“看来元敬也得到消息了,”张居正将手中的书随手搁在旁边的几案上,从躺椅上长身而起,笑着冲戚继光拱了拱手:“你可是威名远播的戚大帅,能被你瞧上眼的人可不多。”“行了元辅大人,您就别开卑职的玩笑了,还是说正事吧,这次的弹劾不比以往,涉及到了宫闱,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就算最后查无实证,卑职也怕给陛下心中种下阴影,那样一来,子诚可就完了。”张居正的神色严肃了下来,拉着戚继光的袖子进屋,落座之后,这才缓缓说道:“你的担心很有道理,这也是此次弹劾最狠辣的地方,说白了,子诚如今所有的成就全部建立在陛下以及皇太后对他的恩宠上边,虽是外臣,却与内宦无异,只要陛下对他生疑,便是他前途终结之时。”“大人说的不错,这也正是卑职最担心的地方,只是看明白了又如何?这种事情不提也就罢了,一旦有人提起,怕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陛下生疑了吧?”张居正突然笑了,戚继光瞠目结舌:“您笑什么?”“我笑你关心则乱,文章中怎么说的?说子诚与宫女有染对吧?宫女指的自然就是兰琪了,他与子诚的事情,陛下和太后都知道,陛下甚至起心将其赐予子诚,不过由于太后阻拦,这才作罢,所以,这一点对于子诚没有杀伤力。再说与其他嫔妃关系匪浅,自然是指宁妃,宁妃本是慈宁宫宫女,陛下一时冲动宠幸了她,最初时,是要赐下打胎汤药的,幸亏子诚从中斡旋,这才保住了龙子,因为这份功劳,太后娘娘命她专职照顾宁妃母子,这才得以与宁妃频繁见面,此一点陛下是默许的,自然不会因此而追究。至于文章中所提到的,他频繁出入慈宁宫一事,意思无非是想引人怀疑他和慈圣老娘娘……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先不说慈圣老娘娘的年龄当他母亲绰绰有余,就只是他和李文进的关系,两人之间也绝对不可能发生那样的关系。”别看张居正在平谷,紫荆城的大事小情却没有一件瞒的住他。人心隔肚皮,一个血气方刚,一个久旷怨妇,别说子诚仅仅是李文进的义子,就算是亲儿子,自古以来,姑侄之间***的事情还少吗?戚继光不以为然地暗想,实在有点想不通张居正从哪里来的这份信心。当然,这样的心思,他自然不会宣之于口,只能附和的点点头:“但愿卑职仅仅是白担心一场吧。”张居正是谁?那可是人精当中的人精,察言观色,已知戚继光对于自己所说的,张佑与慈圣老太后之间的论断不以为然,却无法解释清楚,总不能和盘而出吧?另外,别看他嘴里说的信誓旦旦,其实他也不敢保证张佑和慈圣李太后之间肯定不会发生暧昧。人心隔肚皮,就算是神仙也无法看透所有人的想法。张佑啊张佑,你说你好好在平谷呆着不就得了,去什么京城啊?去京城也就罢了,好好当你的御医也就是了,表现出这么多才能干什么?李纨可就你这一个后人,平平庸庸的娶妻生子多好,如今倒好,风光倒是风光了,危险也是接踵而来,老夫已然是对不起你母亲了,你若再有个好歹,九泉之下,我还有何面目去见李纨?这是打从张佑入京以来,张居正经常思考的问题,每每想到这些,总是让他头大不已。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决定不再想这些,冲戚继光笑了笑,说道:“其实你应该知道老夫为何不担心,你的消息,应该比我还灵通才对。”“大人说的是辽阳那边的事情吧,卑职此番进京,确实因为此事,只不过,此事或许能够保得子诚一时无恙,却无法一劳永逸的解除陛下对他的戒心……那篇文章无异于将他推到了深渊的边缘,随时都有跌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的可能。”“走一步算一步吧,子诚不是说了吗?咱们护不得他们一辈子,他素来聪颖,也许有什么法子也说不准呢。”“但愿吧。”戚继光轻叹了一声,那么惊才绝艳的一个年轻人,若是英年早殇,可就实在太过可惜了。又想,那个洋鬼子走了有十多天了吧,怎么还没消息?接着又想,若那甘薯和玉米真有子诚说的那般神奇,这份功劳可就太大了,元辅大人说那个时候子诚的根基就彻底牢固了,可是他莫非忘了“功高震主”四字?好吧,就算陛下不嫉妒,可他年轻轻的就立下如此的大功劳,嫉妒他的人怕就更多了吧?还是得走科举征途啊,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说的好听罢了,如今这天下,大半还是掌握在那些文人手里,没个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再有能力,在那些文人的眼里也是异端。自己和宁远伯不就是例子嘛,功劳再大又如何?品级再高又如何?还不是得听那些连战场都未必上过的文人的命令?要是能改变这种状况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已经无数次冒出他的脑海,如今,又再次涌了出来,然后,就像以前一样,他暗暗苦笑,骂自己一句痴人说梦之后,将这念头压到了心底。想转变固有的观念,谈何容易?张佑想的也太天真了,多受些挫折,对他来说,没准也是件好事儿呢!太阳早已落山,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大明朝文武两大要员相对无言,犹如木雕泥塑一般。而这个时候,张佑刚刚走进李文进的书房,第一句话便是:“义父,孩儿此番危矣,无论您想什么办法,求您务必让孩儿见一见皇后娘娘。”“因为那篇文章?这事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李文进好奇的问道,他还真没拿李植的弹章当回事。“以前或许没有关系,这篇文章一出,就有关系了。”张佑沉声说道:“孩儿一点都不夸张,如今,我和皇后娘娘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命悬一线,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