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壮出门去探究竟,张佑见朱翊钧打了个哈欠,忙道:“朱兄一路劳乏,进屋去歇歇吧?”张居正也吩咐张若萱:“去把我屋里收拾一下。”“不用麻烦了……我还真有点乏了,从来没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骨头都快被颠散了,你住哪间?我去你床上躺会儿就得了,嗯,带着伤药不?我这腿准被马鞍磨破了。”后一句朱翊钧是对张佑说的,张佑忙道:“你这是平常骑马太少,走吧,老唐他们随身都带着我配的金疮药。”闻听此言,毕宏全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递给了张佑。张佑接过竹筒陪着朱翊钧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其余人面面相觑,这两人,感情也太好了吧?哪里还像君臣嘛!“对了张先生,您也进来吧,嗯,还有李千户,麻烦你推一下张先生!”李千户?张佑一愣,回头打量,见李妍去推轮椅,不禁吃了一惊,悄声问朱翊钧:“陛下,我姑姑什么时候成李千户了?”朱翊钧得意的一笑,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昨晚的事,我想出宫来找你们,跟舅舅商量,开头听我说要微服私访他不同意,后来被我磨得没办法,便推荐她和曹爱金给我当护卫。曹爱金好说,她却让我有点为难,不知道咋称呼,干脆赏了她一个锦衣卫千户。”堂堂天子,身份尊贵,其实连李文进都不用称呼“舅舅”的,都是他的臣子嘛自然不可能如张佑那般称呼李妍为姑姑。叫夫人也不妥,人家没结过婚。张佑冲朱翊钧竖了竖大拇指。李妍推着张居正在门口略等了一会儿,进屋后,张佑已经帮朱翊钧敷好了伤药。“子诚,给李千户搬一把椅子。”朱翊钧靠在床上含笑说道,又问李妍:“李千户,说说,这一路民情如何呀?”李烁说道:“微臣不过就是个妇道人家,说不上什么,就觉得穷,另外嘛,天气也确实太旱。”张居正插话:“北直隶去岁就是大旱,今年又是照旧,收成不好,老百姓自然就穷了,京城各大城门那些要饭的,大多其实都是北直隶各地的流民。”朱翊钧的神色沉重了起来:“确实是太穷了,一路上碰上的人大都是衣衫褴褛的……先生,朕若是一直在宫里,又怎么能知道朕的子民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呢?指着你们这些官员们说吗?这可是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呀。别的地方呢?恐怕还不如这里吧?”这话很诛心,张居正有些尴尬,不过朱翊钧说的也是实情,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反驳。当然,他也知道,朱翊钧这并不是指责他,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唯其如此,他才愈发的自责。自打隆庆年间,他还没有当上首辅的时候就开始推行自己的改革,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多数官员仍旧还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报喜不报忧,处理政事的本事不一定有多少,粉饰太平的功力却一个比一个高,受苦的是谁?只能是底层的百姓。朱翊钧从张居正的神色中,猜到了他的想法,怕他难堪,笑了笑道:“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治安还是可以的嘛,半路上打尖吃饭,连个打架的都没见到。”张佑却好像成心跟他过不去似的说道:“朱兄说是微服,毕竟还是跟我义父商量过的,他是御马监的掌印,肯定有所安排。姑姑在江湖上的名头也是不小,稍微放出点风,谁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朱翊钧一怔,望向李妍,李妍尴尬地笑了笑:“义兄特意吩咐过,不关卑职的事,再说了,陛下出来是查看民情的,又不是考察治安,平安出来平安回去,这是卑职的职责。”朱翊钧终于明白了过来,叹了一口气:“朕不怨你。”顿了一下说道:“看了老百姓过的日子,朕实在是寒心哪。前几年刘儒当顺天府府尹,顺天府年年报丰收,现在是曹利民,自然也要报丰收,不然吏部考功司就要给他个政绩平平的考语……刚才先生说了,去岁直隶也是大汉,顺天府报上来的是什么先生可还记得吗?仍旧也是丰收吧?”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彻底的阴沉了下来,欠身下床,趿拉着鞋向门口走去。门外恰巧传来唐二壮的声音:“少爷,少爷……”朱翊钧本来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般发闷,想要出去透口气,闻言顺手开门,迈脚过了门槛儿,问站在台阶下的唐二壮:“打听清楚了吗?什么情况?”张佑望向张居正,心里暗暗感谢唐二壮来的及时。张居正则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暗暗为自己的学生曹利民捏了一把汗。唐二壮说道:“回朱少爷,是一家母女俩,密云县王家庄的佃农,当家的是个穷秀才,生计全靠母女二人负责。去年收成不好,家里揭不开锅,东借西凑熬到今年,前些天实在借不到了,母女俩就偷着东家的青苗卖了,如今马上就要收麦子,就逃到县城来躲债,刚才被田主无意中碰上了,逼着她们回去还债……”话没说完,朱翊钧已经迈步下了台阶。屋内三人听得清清楚楚,互相对视了两眼,张佑说道:“没事儿姑姑,你陪着我父亲在屋里待会儿,我去看看。”张居正叮嘱道:“别惹事,陛下的安全要紧。”“我明白。”说话的时候,张佑的人已经到了门外。张居正看了一眼有些脸红的李妍:“你也去看看吧,光他俩,为兄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李妍如蒙大赦,匆匆出了门。几人在屋内说话的空当,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朱翊钧出了小院儿,先在门口定了定神,这才向不久前哭声发出的方向走去。这个时候张佑和李妍已经一前一后追了出来,没让别的侍卫跟着,就他两个人护在朱翊钧身后。“万历七年,你借了我七两银子,加三的利不高吧?卖了我地里的青苗又得了十两,连本带息算下来,你该还我三十二两三钱。”一道男声传来,尖着嗓子说得又脆又响:“侄媳妇儿,我也是一大家子人呢,人吃马嚼的,谁给你的胆子,私自卖了青苗一走了之,那么多人找都找不见?亏你还是大家主儿出来的,怎么家一败就成了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