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还从未见过张佑如此惶恐,噗笑出声,道:“滚起来吧!平日胆子不是不小么,怎么……”张佑也觉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一边起身一边接过话茬儿:“这可不是胆子大胆子小的问题,陛下和各位娘娘待微臣恩重如山,但凡有些良心的,也不能有不臣之心……”说着一顿,意有所指的道:“不过人心隔肚皮,知恩图报者自然是多数,却也有那么一小撮儿人,不管你怎么对他好他都认为是理所应当,总觉得他得到的没有付出的多,贪心不足,当了伯爵想侯爵,当了侯爵想公爵,当了公爵想封王,真封他个王爷,不定又要生出面南称帝的心思,就算哪天真当了皇帝,还想长生不老,永享荣华……”“不是,怎么听你这话,像是别有所指是的?你放心,朕可不学世宗爷,没有长生不老的心思,只求我大明永昌……”“微臣可不是说你,事实上毫不恭维的讲,你是我所了解的皇帝当中少数的有为之帝,英姿天纵且不必说了,难得的是年岁不大,便有高瞻远瞩的目光,高屋建瓴的气魄,以及大海一般宽广博大的胸怀,没有你的支持,格物所开不起来,大明银号开不起来,报社开不起来,微臣自然也没有今日……”朱翊钧身为一国天子,平日里拍马屁的话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偏张佑的这些夸赞却说的他又是高兴还有些不好意思,暗生嘀咕,朕真的有这么厉害么?转念便想,可不是么,若不是朕护着这小子,哪有他的今天嘛。王喜姐也笑眯眯的听着,心生佩服,心说能怪陛下喜欢子诚么?别的不说,就这手拍马屁的功夫,怕天下也少有人能及的上他了吧?说到兴头上,张佑可没工夫猜测两个人的心思,继续往下说道:“微臣说的是某些位高权重的臣子,骆思恭进宫来着吧,周晨的口供陛下定然已经过目,您相信不相信我不清楚,微臣是基本上相信的,很难想象,身为一个臣子,居然为了一己私利,视朝廷政令为无物,视臣民性命于不顾,做出此等穷凶恶极之事……您别打断我,听我说完,微臣今天入宫,并不仅仅是为了周晨的口供而来,事实上,是因为另外一桩案子,一桩人神共愤的案子……”“什么案子?”王喜姐好奇的插话问道,朱翊钧的眼眉也微微耸了起来,虽没开口,神情却十分专注。见此情形,张佑不再卖关子,将发生在赵振宇身上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末了道:“此等恶妇,自然是千刀万剐都不可惜,微臣只是不明白,李成梁总镇一方,乃是堂堂的军事大员,麾下部队已经开始配装六轮火铳,如今却想方设法谋取六轮火铳的制造工艺,所图到底为何?”王喜姐脸色有些苍白,这些年她也没少收李成梁的东西,更是没少为其说过好话,却万万也想不到这厮居然是条披着人皮的狼,万一张佑推断为真,怕是自己都要受其牵连,芳心七上八下,想说些什么,一时却又无话可说,不知如何开口。朱翊钧的脸色更加难看,咬着细碎的白牙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间往外蹦道:“还能图什么?假如你推断为真,他自然担心事情败露,这是未雨绸缪呢,朕不动他,自然相安无事,一旦他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恐怕便是他背叛大明的时候了。”“陛下……”张佑挑起眉,有些诧异。“行了行了,朕又不是唐明皇,分不出好人赖人,只是如此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慎重对待吧,人家刚刚立下大功,朕也金口玉言,重赏于他,若是马上反口,岂非逼着他造反?”他这是拿李成梁当安禄山类比了,张佑大喜道:“原来陛下也……微臣还担心无法说服您呢!”朱翊钧暗道惭愧,摆手道:“其实朕早有疑心,不过苦于没有证据,如今有了周晨的口供,再有刚才你说的窃密之事,若还无动于衷,可真就成傻子了……说说应对之策吧,如今辽东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万全之策,是万万动他不得的。”“既然动不得,就早作应变打算,微臣希望陛下能把戚继美调到蓟州任总兵……”“不行,”朱翊钧断然拒绝,见张佑十分诧异,解释道:“如此一来,岂非明白告诉他朕不信任他了么?”张佑恍然大悟,对朱翊钧比了比大拇指,佩服的说道:“还是陛下想的深远,微臣一叶障目了,只是如此一来,让谁出任蓟州总兵才好呢?”“张四维推荐了麻贵,朕琢磨了琢磨,觉得倒是还可以,你知道麻贵这人么?”“知道,宁夏总兵嘛,家父跟我提到过,事实上,为了让他当蓟州总兵,张四维甚至亲自去见过家父……”“哦?”朱翊钧挑了挑眉:“什么交换条件?不会是戚元敬的前途吧?”张佑由衷的赞佩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正是如此。”他的夸赞朱翊钧十分受用,略有些得意的说道:“根本就不用猜,若说你有今日都是因为朕的原因,那戚元敬能有今日便都是你父亲的功劳,太傅最知朕的心思,知道就算弹章漫天,朕也肯定不会对你如何,剩下值得他关心的,自然便是戚元敬了。事实上,你还没回京之前他便亲自入宫找过朕,一句话都没提你,满口全是为戚元敬求情之语。”张佑并不奇怪,点头道:“也不能怪家父偏心戚帅,实在那人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若真因此事陨落,绝对是咱大明的巨大损失……家父那人陛下还不知道么,毛病自然是有的,不过那颗心里,却绝对全部装的是咱大明的前途。”这话朱翊钧无法反驳,额首道:“太傅的忠心朕从未怀疑过,不然也不会活着就封他当太傅了,实在是为了表彰他这十多年来对大明做的贡献……还说麻贵,既然太傅跟你提到了他,不知是什么意见?”“家父同意了首辅大人的交换条件,可惜,好像首辅大人并未信守承诺!”张佑忍不住又给张四维上了点眼药。朱翊钧却没接话茬儿,而是说道:“既然如此,就麻贵吧,入京陛见时,朕好好敲打敲打他,量他也不敢跟李成梁尿到一个壶里去。还有别的好建议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