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塔塔高十三层,十三这个数字在西方人眼中虽然十分不吉利(源于耶稣最后的晚餐有十三人参加,而那一天恰好是十三日),在佛教文化当中却不一样,代表的是功德圆满,比如佛塔一般都是十三层,佛教传入华夏是十三宗,这黄天教的经义根子里其实都是脱胎于佛教文化,所以这塔也是十三层。塔前是一大片青砖铺就的空地,足可容纳千人,此刻已然是人满为患,却出奇的十分安静,人们静静站着,双掌合十,神情肃穆,静静的等待着普善出现授法——法会历来由普净普善姐妹轮流主持,今天正好轮到普善了。张佑和李文进也在人群之中,不留行客和陈拾却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明光塔内忽然传出悠扬的乐声,淡香飘荡,一缕月白色的光华自塔顶直冲早已黑尽的夜空,一位身穿白色袈裟的女子长发披肩,自塔顶飘飘而落,恍若谪落凡尘的仙子一般。“拜见普善仙师!”无需吩咐,女子脚尖匍一着地,人群自发的跪拜了下去,声音整齐划一,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的演练一般。这个现场气氛庄严而又肃穆,还透着一丝神秘的气息,让张佑不得不感叹信仰的强大,同时庆幸自己不让士兵们跟随进镇的决定十分英明,他毫不怀疑,现在只需这普善一声令下,四周这些人马上就敢跟官兵们拼命。他倒不怕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全部诛杀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史笔如刀,再说回来,就算能够粉饰历史,良心也肯定过不去。按辈分怎么也得称呼这普善一声姑姑,所以跪拜起来,张佑心理并没有多么不舒服,倒是李文进,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这才随着众人跪倒在地,并且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张佑听的清楚,是一句自嘲的脏话。“义父别生气,待会儿让她给您还回来。”张佑轻声安慰了一句,前边几人愤怒的回头,吓的急忙住嘴,低头不敢再发出声音,同时发现,原来那普善已经开始了授法:“……人活一世,不知生从何来,死归何往,拱高嫉妒,贪爱五欲邪淫,不知沉*沦苦报,一世光阴,刹那之间丧尽。一点真灵首无所归,生老病死,阳尽阴灭,受地狱之苦。四生六道。若失人身,怎躲轮回业网。各劝贤人,趁有身有相,借假修真,得无上之道返本还源,同见无生圣母。”所谓的“无生圣母”乃是明朝中期出现的一个宗教信仰,与以往异端教派的“弥勒救世说”和“末劫说”相融合而形成“天盘三副”说或“龙华三会”说。有关无生老母崇拜如何产生,学术界尚存在一些分歧意见。喻松青认为:“‘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最早见于《苦功悟道卷》和《巍巍不动泰上深根结果卷》,它们说:‘单念四字,阿弥陀佛,念得慢了,又怕彼国天上,无生父母不得听闻’‘这里死,那里生,那里死,这里生,叫做流浪家乡。生死受苦无尽,既得高登本分家乡,永无生死。’这就是有关‘真空家乡,无生老母’信仰的最早文字记述。”黄天教信仰的就是无生老母——李宾创立黄天教是在罗教之后几十年,因此,在教义方面深受罗教影响,并对罗教教义中有关无生老母崇拜的内容又有所发展,明确提到“无生老母”的名号。劝人入黄天道,以期死后灵魂得以返本还源,见无生老母。而普善所说的这段话,便是这个意思了。张佑精通明史,对于这些宗教的事儿却一知半解,此刻机缘巧合,居然听到普善亲自授法,便将李妍的事儿抛到脑后,凝神细听:“……忽一时,有仙童,亲来引见。幢幡盖,仙乐响,喜笑盈盈。朝圆洞,见无生,亲身下拜,子母们,团圆会,永不投东。三元了义,一卷真经,万法都不生,吾今说破,个个参因,休贪尘世,跟我回宫,身入圆顿,同见无生。”普善的声音飘飘渺渺的,离的也远,虽旁边点着四个灯笼,却也无法看清她的相貌,这让她更添一丝神秘。而且张佑发现,她说话的时候应该用到了某种类似催眠的手段,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会沉浸其中。他侧头看一眼李文进,发现他低着头,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急忙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李文进浑身轻颤,如梦方醒,茫然四顾,与张佑对视,这才恍然苦笑,轻声道了一句:“厉害,不知不觉就入了罄了。”张佑陪以苦笑,并未多言。一时授法已毕,普善翩然飞升塔顶,好像有条无形的绳子拽着似的,张佑瞧的佩服不已,别的不说,就只是这身轻身功夫,江湖中已然是登峰造极了,他自己是万万也做不到的,不留行客和李妍应该能,却肯定无法如普善这般轻松飘逸。善男信女们大礼参拜,三跪九叩,四下而散,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表情。难怪历代掌权者都要大力控制宗教,这种强大的信仰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一旦不受控制,肯定要影响到统治者的权利。张佑一边感慨着一边拽着李文进,想要随着人群离开,等有了不留行客和陈拾他们的消息再做打算,谁知一拽之下居然没拽动,顿时有些诧异的望向李文进。“亮身份,单刀直入,反正有陈拾他们,就算咱俩出了事儿,也有人救……话再说回来,咱家怎么也是她们的义兄,量来她们也不敢对咱家如何吧?”张佑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松开了李文进的衣袖。广场上人越来越少,到最后人群散尽,两个人便显得分外显眼起来,很快,有几个教众过来,为首一人轻喝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仙师授法已毕,怎么还不离去?”李文进倒背手傲然无语,张佑朗声说道:“我乃大明少师,锦衣卫指挥使张佑,这是我的义父,御马监掌印李文进李爵爷,也是你们教主的义兄,赶紧去通知你们的教主,让她速来迎接。”问话之人一愣:“可有凭证?”张佑二话不说,掏出自己锦衣卫的腰牌丢了过去。那人接着旁边提着的灯笼仔细观瞧,面色顿变,还回来时已经十分客气:“不知贵客光临,还望海涵,两位稍待片刻,小的马上回禀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