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龙游县不可能坚持住,但他偏偏就在洛一水的大军狂攻之下,屹立不倒,整整三天过去了,先锋黄昊数次强攻,就无功而返,连他自己,也在一次强攻之中受了伤。等到洛一水大军赶到,换上付铭,亦然束手无策。洛一水面目阴沉地看着小小的龙游县城,这个根本不在他计划中的小地方,现在正成为了他前进道路之上一块最难啃的骨头,而支撑龙游县城的,并不是朝廷的军队,而是那个在战斗时,拄着刀,一直站在城门楼子上,白衣飘飘,白飘飘的老妇人。那是萧正刚的夫人,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婆,黄昊就是在一次强攻之中突上城墙被她击伤的。现在的龙游县城,就像无尽浪涛之中的一块礁石,无论海浪多急多猛,甚至有时候会将他们完整淹没,但等到这波浪潮退去,他们却依然顽强而立。简放浑身浴血,挥舞着大刀,牢牢地守卫着他负责的这一段墙头,在他的身边,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看起来最多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刀是提不起的,手里拿着的是一柄弩机。第一天,这个孩子射杀了第一人,那人惨叫着从城头摔下时,这个孩子也蜷缩在墙根下,放声大哭起来。一个白衣大汉走了过来,将他从墙根下提了起来,左右开弓就是几个耳光,然后提着那个孩子的头,指着远处旗杆之上那个怒目圆睁的脑袋,厉声喝斥道:“看到没有,那是你的爷爷,被那些反贼残害了,萧家儿郎流血不流泪,用你手里的箭,每多射杀一个敌人,便能替你爷爷多报一份仇。”说完这番话,将孩子又掷在墙根之下,竟是扬长而去。简放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身边的这个娃娃,竟然是萧正刚的孙子。三天,这个孩子射出手里的弩箭之时,手不会再颤抖,脸上也呈现出咬牙切齿的痛恨,嘴里念念有词,但眼眸深处,藏着的那一抹恐惧,让简放却为之心疼,他的孩子也在这么大,他完全法想象自己会将自己的孩子放在如此残酷的战场之上。杀人,对这样的孩子来说,是多么一件残忍的事情。三天,他与这个孩子一直呆在一起,他们没有下过城墙,晚上,当这个孩子颤抖着说梦话的时候,他总会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而此时,孩子则会紧紧地将他抓住,如同溺水的人捞到什么东西一般。三天,白衣汉子们倒下去了一半,而他的部下也失去了一半。仗打到这个程度,就算是简放的手下,也不能再简单的归结于银子的刺激了,朝夕相处的伙伴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在自己面前,鲜血,火光,让每个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兽性完全被激了出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别说无路可去,就算有路可去,他们也不可能放弃龙游城跑路了,因为从龙游往中平,一路之上无遮无挡,如果逃跑的话,他们会被愤怒的追兵撕成碎片。从最开始的被银子刺激,到中间的骑虎难下,到现在的歇斯底里,每个士兵都忘记了他们最初的梦想。现在,他们只有一个愿望,战斗下去并争取能活下来。一队队的士兵从墙根底下那如山的银子堆边走过,却没有人去瞟一眼那染着血的银两,众人的眼神是麻木的,而当战鼓声响起,当呐喊声响起的时候,他们麻木的眼神,又旋即化为了亢奋。咣当咣当数声,那是云梯再一次靠上城墙的声音,城墙上的士兵们呐喊着冲了上去,有的用推杆拼命地把云梯往外推,有的则端起后面烧得滚烫的开水,不管三七十二一就泼下去,最开始是用油的,现在已经用光了,接下来用开水煮粪便,可现在也没有了,便只剩下了开水。有的举起擂石,滚木,抛砸下去。城上原来布置的拍杆,钉拍,早就在叛军一次次的进攻之中损坏而不能再用了,现在他们只能靠这些东西了。不时有士兵刚刚举起手中的东西,便被羽箭洞穿而惨呼着倒下,但城下,传来的惨嚎之声更多。“躺下!”一把将身边的孩子推倒,简放一边提起刀来,从昨天到现在,他每每都让孩子躺在一地死尸之中装死,而当他与敌人厮杀之时,躺在地上的孩子则用手里的弩箭暗算对手。孩子手里的弩机不大,但构造却很精妙,比起一般的军用弩机杀伤力大得多,破甲穿骨,轻而易举,这是萧正刚活着的时候送给孙子的礼物,军人家给孩子的礼物,总是出乎一般人的想象,像简放,在儿子十周岁的时候,便送给了他一柄锋利的匕。不知萧正刚从那里弄来的这个玩意儿,但这两天,凭着两人之间的密切配合,他们已经格杀,不,应当说是暗算了十余名叛军将领,而这些人中,没有一个的武道修为比简放要差,他们到死也没有搞清楚,自己竟然是被一个小小的孩童暗算的。当然,也正是因为简放的这个举动,才让孩子活到了现在。一个满脸污血的半大孩子躺在一地死尸之中,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此刻的他就是死神的化身。萧老夫人站在城门楼子上,身后的城楼正在熊熊燃烧,火光映照着她的满头白,一头白衣,更显得无比壮烈。一个满身是血污的大汉走了过来,原本白色的孝服,此刻基本上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走到城门楼子下,仰望着上面的萧老夫人,“娘,老三也没了,您,只剩下我一个儿子了!”说完这句话,他放声大哭。“只要萧氏还没有死绝,就不必哭,如果死绝了,更不用哭。嚎什么,去杀敌!”萧老夫人的声音透着无比的冷酷。汉子抹干眼泪,嚎叫着重新投入战场,萧老夫人高昂着头,她没有哭,只有嘴角有丝丝鲜血渗出,母子连心,儿子都是她亲生的,可现在,她却连一滴眼泪也不能流。黄昊再一次冲了上来,头上缠着绷带的他,亦是满身血污,与齐人打过仗,与秦人打过仗,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龙游这样一座小小的县城上栽了一个大跟头,没有如期拿下龙游县城,对于洛一水的全盘计划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挫折,这几天,洛一水的脸便跟夜一样阴沉。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他再一次冲上了城头。伴随着他愤怒的喝叫,大刀当头斩向面前的一个将领,他注意这里很久了,在这一小段墙之上,他折损了十数名校尉,这里应当藏着一个高手,他必须亲自出马。简放也是狂吼着迎了上去,曾几何时,黄昊这些将领都曾经是他佩服的对象,现在,却在与他生死相搏。不过两个的武道修为相差不小,黄昊已是八级巅峰,而他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八级修为者,两刀一碰,他已是立足不稳,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看到黄昊身后,躺在尸体堆中的小孩子正在举起手中的弩箭,简放心中却是大急,返身又扑了上去,嘴里却是狂喊:“不要动,不要动!”他心中清楚,只有当自己能挡得住对手的时候,小孩子的暗算才会有效,而面对着黄昊这样的高手,自己根本无法牵制,小孩子的暗算,只会让他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黄昊随手一刀,便能要了他的性命。孩子很聪明,听到简放的吼叫,立即垂下了举起来的手臂,继续蜷缩着装死,黄昊自然不懂简放的意思,冷笑,不要动,真是笑话。一些士兵拥到了简放的身边,与他一起冲向了黄昊,但在巨大的武道修为鸿沟面前,在城上乱七八糟的阻碍当中,他们根本就无法形成合力,转眼之间,简放便又成了光杆一个。挥刀,冲上,受伤。再冲上,再受伤,反复几次,简放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浑身都在飙血,更重要的是,黄昊的身后,越来越多的叛军已经从这个缺口涌了上来。“糟糕了!”简放在心中喊着。眼前突然白裙闪动,一个人拦在了简放之间,叮当一声,武器相碰,声音不大,但这一次却是黄昊被打得退了回去。是萧老夫人!简放缓过一口气来,拄刀在地,大口的喘息着,这几天,这位满头白的老人已经无数的在城墙各处救险了。不等这口气喘匀了,简放又挥刀向前冲去,那孩子已经被冲上来的叛军给淹没了,只要让人现他是个活的,立时就会没命。挥刀,杀进叛军人群之中。黄昊与萧老夫人交手数招,便明白这个老太婆不是自己能挡得住的,回顾四周,攻上来的士兵也被杀得节节倒退,他明白,这一次又失败了。“退回去!”他怒吼着。叛军们从哪里来,又从哪里去,顺着他们爬上来的云梯又呼啦啦的往下滑去,黄昊站在墙垛之上,拼命地阻挡着萧老夫人的攻击。浑身没有注意到,在满地的尸堆之中,有一个小小的缝隙,一柄小小的弩机,正从那个缝隙之中对准了他的身体。啉的一声,快如闪电,弩机从黄昊的双胯之间射入。他大叫一声,一个倒栽葱便从城上栽了下去。简放冲了过来,拼命地搬开层层叠叠的尸体,在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缝隙之中,他看到了孩子那一双明亮的眼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