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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众人离开,寻着僻野之径缓缓漫步向枫林大院的方向行去的时候,方天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就从刚才所写的那几个大字上延展开。
具体地说,从“书法”上延展开。
每一个文明,都有它独特的文化。这种文化,与地域有关,与时代有关,与社会的政治、经济结构有关,有时候,还与民众信仰有关。
譬如说,“来,干了这杯恒河水”,就是典型的地域和民众信仰两者集合下的文化。
方天,作为一个异世界的文明熏染者,来到此世,带着异世界的文明文化而来。之前的围棋,是一种。现在的“书法”,又是一种。
围棋,他只能和沙迦下,就算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想见的,能够对弈的人也不会太多。
书法么,就更进一步,在这个世界,或者更进一步地说,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注定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消遣。
方天可以断定,哪怕安迪埃里克等人确切地感受到刚才他所写的那几个字有点“与众不同”,却也绝不会想到,这“与众不同”之中,蕴含着的,其实是一种duli的文化。
这个世界,没有这种文化。
书法要用到独特的纸和笔,但不论是纸还是笔,都不过只是一种载体。在载体背后,主导着一种文化发生和演化的,是更深刻的一些东西。
“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七事都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
这是清代张璨的一首诗,名为《戏题》,从类别上来说,属于打油诗,但从实质来看,却是一点都不油。不但不油,反而很“涩”。这“涩”,渗透着物质和精神。
从物质上来说,少年时代的风流浪荡,终究被成年时代的真实生活所代替。
而从精神上来说,不管是“书画琴棋诗酒花”,还是其它的一些什么东西,都被雨打风吹去。诗的首句中,以“花”结尾。除了音韵上的考虑之外,其实,细细品来,意味深长。
书画也好。琴棋也罢,其实,都是“花”。
既然是花,就会凋谢。
花是幻觉,花是短暂,凋谢后,才见植株的本来面目。
不论是《红楼梦》中的“大观园”,还是“少年时代”,都是围墙。在这围墙里。可以尽情地堆砌梦想,堆砌一切晶莹剔透、如梦似幻的东西。
但这围墙之内,不是生活的全部。
一部分而已。
不论这围墙内的生活有多美好,总是要走出来的。
有人自愿地、早早地、迫不急待地从里面冲出来,为了体验外面更高更广的世界。有人不愿意、迟迟地、拖拖拉拉地从里面出来,还有人终生不出来,为了不面对外面那复杂的多风多雨多混浊多庸俗的世界。
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总是要出来的。
《红梦楼》写到八十回太监了,与其说是曹雪芹江郎才尽,难以为继,不如说是在以大观园为中心的背景下,园内的世界与园外的世界相差太过巨大。
园内的那些晶莹剔透、粉雕玉琢,在园外,纷纷破灭。纷纷凋谢,渐渐尘染,渐渐庸俗。
以这样一种必然的结局收尾,不如……
不如太监掉。
哪怕已经写完了,也要焚烧掉。
宁愿接受残缺,也不愿面对真实。对于一手打造出大观园的人来说。这真实,太残酷。于是,残缺也就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
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七事都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就是园外的世界。
多风多雨的日子里,很难体面,很难潇洒,很难风流。
容不下“一成友朋,终身不负”,容不下“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容不下“书画琴棋诗酒花”。
《白毛女》里,黄世仁的狗腿子穆仁智有一句经典名言,“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这自然是“反社会、反人类”的一句话,尤其是对于这句话里面所说的“穷”的人来说。
但是……
生死面前,很多人会背叛。
金钱富贵与前途面前,很多人会背叛。
不背叛的人有,但是不多。
如果没有生死的逼迫,如果没有金钱富贵与前途的困挠,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呢?想必,很多很多人,都会愿意自己一身光鲜、风流潇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