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鬼王不可信。萧道人,还有他背后的八景宫,同样让人无法心安。余慈当然不会相信,同为玄门,就是亲如一家,具体的看南国“三道相冲”的局面,就再明确不过了。当然,面子上,对待萧道人,肯定要拿出与对待罗刹鬼王不一样的态度。余慈选择的是冷漠。“多年以来,未能重塑山门一砖一瓦,不称罪人已是侥幸,焉敢与祖师并列?”他放出的意念没有携带任何情绪,此时解读,却有明显的疏离味道。萧道人却是没有半点儿架子,若有,也是属于掌教圣人的雍容之态:“道友何必妄自菲薄,使上清一脉道统不绝,气象重聚,便有不世之功。复起山门,不过是时间问题。贫道此时便再厚颜求份邀约,愿于贵宗重开山门之时,亲呈一份贺仪,不知道友意下如何?”要说客气,此时的萧道人当真是客气到了极处,但这就是一派宗师对同样地位,却又不那么熟悉的大能应有的姿态。更确切地讲,是宗门与宗门之间的对话和交流,礼仪规则不可或缺。余慈对其中的门道不是太精通,但他却能体会萧道人不加掩饰的情绪意味儿——不是什么玄门道宗之间的交情,仅仅是约定俗成的说话方式罢了。如果再进一步分析,八景宫超然无上的地位,不是体现在客气里,而是体现在萧道人一次次的评价中。而所有这一切的前提是:余慈,还有他一手扶起的上清宗,具备让萧道人这位掌教圣人评价的资格。对此,余慈仅用四个字回应:“恭候大驾。”“那么,一言为定。”萧道人抚掌而笑,投影至真实之域,果然是比其他方式生动许多。而他紧接着便道:“既然道友邀我观礼,我也要礼尚往来。紫极黄图之会在即,如道友这般神道中人,正是勘天定元的主力,胸中自有丘壑,若能坐而论道,何尝不能跃登紫极?不知道友意下如何?”……不是你厚脸皮凑上来的吗?余慈也知道,这些活了成千上万年的老妖怪,“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都给远远甩在了后面,真要厚起面皮,当真是太渊惊魂炮也未必打得穿。而且,他真是心头微动:又是紫极黄图!十多年过去了,这场所谓的盛会,还没有开始吗?萧道人全无一派掌教的矜持之态,极擅言辞,言语不急不缓,条理通顺:“神道之妙,执法以为威仪,变法以为神通,受法以为因果,神位存焉,万法必应。无论释玄儒魔,并旁门百家,不外如是。“固然真界广大,环境不一,风俗不同,道统有别,各有偏重,不应一以度之,然而法出多门,终究有逆天道自然之理,尤其是根本诸法,化生万物,孕育灵机,最是紧要。自巫神长眠后,除天地大劫之时,再难有调理之机,长此以往,一旦有失,那便是一界生灵涂炭。“东华山七大地仙混战,使上一场大劫过后,不过数百年,便重启劫数,就情理而言,实是荒唐。可福祸相依,若能抓住关窍,对真界众生而言,未尝不能化危为机,立起沉疴。”说到此处,萧道人又道:“紫极黄图之会,乃是此界各门各派各路道统的合议之法。自立下框架以后,包括罗刹道友等,都明言与会。道友乃是上清中兴之主,更乃我玄门天尊一流。仅就玄门而言,无上清之会,立失三分颜色;得天尊莅临,方能尽彰法统。道友若能代表上清到会,这紫极黄图之会,才算得上是第一等的盛事。未知道友……”“萧道友之意,我已尽知。”不等萧道人再说出那句“意下如何”,余慈已经抢先应道:“勘天定元,匡定正朔,焉能无我上清参与?”余慈早已明白,这紫极黄图之会,既然是八景宫、论剑轩、初有庵这等门阀合力而为,连罗刹鬼王这等正牌神主都要凑一份热闹,不管他人乐意与否,也必然是代表着此界绝大部分势力。若他是旁门左道,妖鬼邪神也还罢了,既然是扎扎实实立下了上清宗的招牌,这一盛会,就非去不可,否则,必将自绝于天下,什么上清中兴,再也休提。萧道人当下又一稽首:“天尊之决,德莫大焉。”。什么道德、功德,余慈不知。他只知道,这萧道人言语圆融不见半点儿锋芒,可处处合于大势,于不动声色之间,就形成了让人欲拒无从的局面,这样的人物,才真不愧是八景宫的掌教圣人,玄门天尊。今后的曰子里,他就要和这等人物,又或是和罗刹鬼王那样的强敌打交道。时光回溯数十载,他苦心孤诣,挣扎求存之时,焉能想到今曰?余慈一声长笑,情绪在真实之域动荡,立成云雷奋发之势,又如江海奔流,汪洋自肆。“紫极黄图之会筹备多年,想来也是萧道友尽善尽美,力求一举抵定万世根基,令人翘首以待;至于我那上清宗,前继诸代先圣之泽,后承同修道友之愿,务求劫后而重生……两场盛会,都在近期,何妨比上一比,是紫极黄图首聚呢?还是我上清山门先开?”“善!”便在萧道人应下的同时,已经很久没有发话的罗刹鬼王,此时传来冷讥似的意念,双方情绪绞在一起,真实之域变化叠生,但已经没有了之前剑拔弩张的局面。当三方于真实之域“交流”之际,真界中部某处山峰绝顶之上,有一团紫金光芒,外围虚化如雾,内里凝如金石,嗡嗡有余音。围绕外围,有数道意念交错,欲待切近,却不得其门而入。此时,峰顶也有十多人在此瞻仰神迹,其中不乏步虚强者、长生真人,却对这数道游走的神意全无所觉。实是彼此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连感应都做不到。那数道意念也无视了附近的修士,自顾自顾交流起来:“奇怪,奇怪!紫极黄图的变化,让人看不明白了也。”“更看不明白的,还是那位‘后圣’!这等人物,多年来隐忍不发,图谋必是甚大,可又岂能不知,天地大劫之下,体系固然最易切入、改变,劫后定元,反噬也更强,完全是得不偿失?”“或许是心怀远大,欲待一举登上紫极?他明显就是神主的路子,而且得紫极黄图呼应,劫后若能顶得过去,天地间恐怕就要有六大神主了。”“此时尚难讲,但应该有些蛛丝马迹。可惜天地大劫期间,紫极晦暗不彰,难测虚实……”紫极黄图,与此界天地法则体系遥相呼应,自成界中之界。当年虽是被曲无劫一剑斩破,失了封神之能,也被八景宫借机迁移到云中山绝顶,但依然有强大的防护之力。便是地仙大能,神意游走,可镌刻神道修士的名姓于黄图之中,却一直难在紫极上“动手脚”,甚至连靠近都不能。“再找慕容过来吧。”“我以为不妥,那女子牵涉太多,根底难测,当此关键时期,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除她之外,此界哪还有够得上水准的灵巫存世?”“事有凑巧,我倒听说有一位新灵巫,虽也是飞魂城出来,但背景相对单纯……”“还有这等人物?”“当然,再单纯也是巫门中人……待我寻来相关消息,喏,有了。此人乃是幽灿当年,以祖巫母体孕出的一个妹妹,由此便可知,是往灵巫方面培养的,只是后来叛逆不从,趁幽灿闭关时,与人私奔,逃往北荒,然而磋砣多年,还是走上了灵巫之途,如今在北地闯出了不小的名号。飞魂城也想迎她回去,只是一直不能如愿。”“原来是她,此人是唤幽蕊吧?”“你也知道?”“世上灵巫就那几位,紫极黄图之会在即,总要关注一二。我记得,情报上还说她与余慈……就是那个上清隔代弟子过从甚密,当年玄黄杀剑横贯三湖之前,阴山派的盖勋万里追杀,她便和余慈在一只逍遥鸟上,此时更有一只长生逍遥鸟代步……”“不错,是有这事儿。可这不正好么?”“哦?”“紫极黄图之会,不怕各方深入,只怕他们不参与,反来搅局。此时掌教圣人已与那位‘后圣’订了邀约,大家同是玄门中人,大方向上,应该不会有根本差异,但分歧肯定会有,一旦因此在前期内耗,实在可惜,此时就该早早对接,商议出一个章程,以求同存异,先辟易外道,再解决内部之事。”“师兄是要将此女当成一个传话筒?唔,这倒是王道正途。”灵巫是巫神长眠后,世间仅有的灵种,哪位神主,或者是有志神道的强者,只要想在真界做些文章,都会尽可能交接一两位,以此探究此界的终极隐秘。所以,灵巫是很抢手的“货品”。慕容轻烟非常聪明,在发现自身的“灵巫”之资后,早早就寻到了靠山,结上了飞魂城这门干亲,幽蕊身份特殊,也最多就是第二个慕容轻烟,仅为各路大能传话之用,何足为虑?况且,对八景宗的诸位高层来说,紫极黄图不过是一个象征,纵然是经天纬地,妙化玄机,却没有不可道之事,不可宣之秘。他们在其中的手段,都是光明正大,只以堂堂之势发动,四方八极,莫不在运化其中,也唯有如此,才能见出此界第一大门阀的底蕴。“待掌教圣人回返,可向他报备一声……哦,回来了!”谈话的几人中,亦有两位可以感知真实之域,自然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几乎就是意念送出的当口,天地法则体系的变化也传了回来。也就在此刻,围绕在紫极黄图之上的这些意念,骤然静止。其实,此时天地间任何一位劫法宗师以上的大能,都可能感受到,天地法则体系中,那两处令人心惧的“塌陷”,就在数息之间,逐渐平复,万千法则,重归正位,几乎与大战之前,一般无二。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终于有人将其打破:“掌教圣人呢?”“已回转宫中,闭关去了。”“之前又是何故?”虚空中神意交错,情绪周流,半晌,方有人叹道:“这也行?怪不得有恃无恐!”“罗刹横跨两界,根基不同,一贯欺天瞒地也不奇怪,那位‘后圣’又是怎么做到的?”“真真不可思议,不符常理……”几轮几乎毫无意义的惊叹过去,终于有人道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究竟是登上地仙尊位,还是神主宝座?”神主、地仙,在此界中人看来,都是大神通之士,等级地位相去不远。或许有人感觉神主势压一界,信众广大,千年万载,不消其名,要胜地仙一筹;可也有人认为地仙自在逍遥,神龙不见首尾,才是得道高人。说得虽头头是道,可问题在于,真要辨识出神主、地仙的差异,便少有人都讲出个究竟来。而对当下几位八景宫高层来说,神主、地仙的差异,则最是明确不过:所谓神主、地仙,便是天地法则难承之重,万物因果照映之身。只要立身于世,天地法则体系立时扭曲、塌陷,并随时间的推移不断加重。区别在于,真界之中,神主铺线架网,可以通过广大的信众分担压力、因果,相应的却很难脱离,一旦离开此界,自身固然无恙,广大信众却要遭受反噬之苦,相应的神通威仪,便不给毁掉,也会受到极大的损害。至于地仙,在真界之中,找不到特别有效的宣泄渠道,因果加身,受的限制远比神主为大,但一身神通法力,都在自身,可以随时离开,进入到法则体系限制最弱的九天外域,那是就是天高海阔,随意往来,较真界之时,甚至要更胜三分。虽然成就神主者,往往也是地仙之尊,不至于真的实力大损,可一来一去,带来的就是神主网络的毁灭姓打击。这一点,长眠的巫神很有话说。〖〗百度搜索“37zw”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