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余慈看到羽清玄锋利又莫测的眼神,同时心弦挑动,感应到其中深意,但还没有完全明晰的时候,握着羽清玄纤指的手,便给震开,外扩的排斥力险些把他震出车外。实质的距离也还罢了,最关键的还是气机上的排斥,原本密切配合的局面,出现了不应有的疏漏。没有任何缓冲或犹豫,强横凶意如水银泄地,渗透进来。羽清玄眼中闪过寒芒,太玄封禁动,周边虚空法度变异,元气凝固。余慈同时动作。前面气机排斥是真,可有太玄真意为介质,二者同源而生,轻而易举就重新“咬合”在一起,合辙并轨,天衣无缝。心内虚空扩张,和羽清玄一起,将周边虚空扭曲异化,不管“凶意”是怎么来的,想原路返回必然碰壁。可世事就这么离奇,两人作势诱敌,纯凭默契,配合到了极致,可突入的凶意就是阳光下的影子,明明就在那儿,却一片虚无,终如梦幻泡影,了无形迹。看起来像是虎头蛇尾,可余慈一点儿都不这么认为,他倒觉得,有沉沉压力,从心底最深处漫上来,捉摸不透,起伏不定。这突来一击,就是剑意,可是观其所来路径、层次、法度,又似剑气,又似神意攻伐,又似情绪冲击,缈然不知所本,虚无恍惚,遇敌这么多回,余慈还是度遭遇这般情况。他心神微微晃动,泛出的都是寒气。“此人是谁?”“若非是天遁宗第九代步影,便是天遁宗主亲至吧。”羽清玄语气平淡:“那些最擅长谋财害命的人物,若能将绝影三遁修炼到极处,如天道照影,由生得死,由灵转昧,由阴化阳,由真取幻,藏于天道法度流转之中,害人取命,若非后续的天心追索、反噬太过惨烈,失了修行本意,当许为世间第一杀法。”“天遁宗?”那还真是老朋友了!自从余慈到了北地三湖,那边就一直折腾。据黄泉夫人讲,赵相山主持的那一轮刺杀,便是天遁宗的试探,损失惨重的赤霄天,更是天遁宗重要的附属宗门,被打落人阶,给那边的影响着实不小。再算上不复轮、熔影遁的梁子,两边已经是不共戴天之仇。羽清玄又道:“我还听到传闻,天遁宗自七代步影意外死于海上,传承便有了瑕疵,时有断绝之厄。到了当代,本不相关的宗主、步影传承壁垒无奈打破,眼下只有宗主,而无步影,二者已经合而为一,不知此信确否?“若真如此,寿数不永且不说,天道好还,难以见容,还是改天换地,或许可得喘息之机……是因为如此,才与东海那位走到一处去的?”羽清玄给罗刹鬼王换了“代指”称呼,信息也没有封锁,余慈便知,这话既是对他讲,也是说给别人听。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了回音:“羽宫主好,渊虚天君好,诸某见过!”据传天遁宗当代宗主姓诸名阳,与宗门“绝影”之术,相映成趣。只是,眼下余慈可不觉得哪里有趣了。“当真是诸宗主当面。”“暂时还见不了面,倒是与宫主属下,天君婢仆离得近些。”诸阳的回应,充满了无所保留的恶意,他所指的,自然就是回苦岛上聚集商旅的朱文英。余慈看向羽清玄,天底下还有这等大宗之主?羽清玄语气依旧平淡:“当年八景宫出手,联合诸宗,与之定下城下之盟,宗内长生中人,不得对非长生中人的目标出手……如今跟上那位的步伐,要与撕毁协议了?”此时,余慈也从赵相山处得到了相关的信息。天遁宗以杀求道,无所不用其极,最肆虐之时,为乱人心神,杀全宗全派也是有的。步影死于外海,传承有断绝之危,不能不说与这仇敌满天下的情况,极有关系。天遁宗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固定山门的大宗。若他们真的放开所有限制,不顾一切下手,有这样的敌人,确实让人心情沉重。不过,诸阳似乎没有现在动真格的打算,语气上,他就像是一个路遇的旧人,和这边友好寒喧:“刚刚已经探了底,羽宫主确实还比较虚弱,这样很好,咱们就慢慢来吧。不妨猜一猜,我是找你呢,还是找他?”他话中没有指定,说话的对象也没有限定,余慈和羽清玄都觉得是对自己说的,这份捉摸不透的指向,看来是天遁宗惯用的伎俩。而且,现在的诸阳,确实是没有任何下限可言:“在此之前,做个小菜出来,也是好的。你看那女子,颇有嚼头,我取她头面,调拌个下酒之物,岂不极好?”“若诸宗主只逞这口舌之利,还是算了。魔门有血契,玄门有法籍,我蕊珠宫小门小户,却也有锁魂之禁,宗主真要动手,还请小心。只要有万分之一个刹那,足以使我定位。你说我与渊虚天君不顾一切之下,能否将宗主击杀在这拦海山外呢?”“然后蕊珠宫被夷为平地?”“我不能如诸宗主一般洒脱。然而宗主赤膊上阵,说来也是窘迫,究竟是无人可用呢,还是根本无人知晓?”羽清玄径直换了话题:“宗主与步影传承壁垒,本就是贵宗禁忌,如今宗主强行打破,怕已是自食其果,为此赌上宗门的气运,与那位一条路走到黑,不知门中支持者几何?”看羽清玄与天遁宗主攻心斗智,余慈一言不,是不断切换神意感应层次,也让宝蕴帮忙,意图锁定其位置,但绝影三遁到了化境,确实是不可思议,余慈也知道些法门路数,却完全把握不了。倒是神意舒展,将朱文英那边覆盖住,那边依旧懵然不觉,余慈也没有告知的意思,他不认为,自己这番举动,能起到什么作用。这种不对称、无下限的糟糕体验,当真是让人烦闷。不过,羽清玄似乎是抓到了诸阳的痛脚,那位不知何时,再不回应。余慈和羽清玄对视一眼,问道:“这姓诸的修为境界是……”“当地仙对付便好。”面对如此局面,羽清玄神色平静,不动声色,余慈同样,但心思一刻不停。谁也没有想到,天遁宗竟然会站队,刚刚也是羽清玄的造化,选择了那样一个强大的方式渡劫,几乎排除掉了一切外力干扰,否则稍有不慎,就算太阿魔含得不了手,也说被诸阳给害了。罗刹鬼王请诸阳过来,就是控场来的!诸阳神出鬼没的手段,不在于杀伤,而在于威慑,若是与罗刹鬼王战至正酣,突然杀出,后果不堪设想。不说那么远的,就是眼下,羽清玄要回援蕊珠宫,大挪移神通是必然的,可只要诸阳使一下坏,说不定就会干扰精度,造成不可测的后果。再者,余慈要以后圣身份,助她一臂之力,也是要全神贯注的,若被姓诸的抓住机会,一切休提。他也由此突然醒悟一事,罗刹鬼王那种改天换地的手段,虽然被八景宫为的玄门诸宗所厌弃,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尤其是在旧有的天地法则体系中难有寸进的那些老牌强者,会非常感兴趣。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人物杀出来,搅乱局面。这种时候,应该给八景宫摊牌了吧,余慈觉得,需要他们来分担压力。此时,羽清玄却轻声道:“你不准备给我一个交待吗?”“唔?”余慈一下没反应过来,待看到羽清玄明澈的眼神,才想起“太玄真意”的事儿。确实,不把这个事情解决掉,两边都不好受。他收拾心情,脑子倒是活泛起来:“羽宫主,此事我定然会一五一十地告知。不过,涉极机密之事,确实姓诸的不会去而复返么?”“你待如何?”“进我心内虚空去吧,到那里儿更直观。”看羽清玄的表情,他忙又补充:“分神进去就成。”这倒是权宜之计,羽清玄颔认可,受余慈意念牵引,分出一缕心神,长驱直入,直抵平等天。车辕位置,玄黄扭头看了一眼,便继续警戒,其实也是聊胜于无。余慈两人对诸阳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也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出来了。玄黄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后边突然沉默了许多,两人都是若有所思,如果这时候诸阳再力,还真说不准,会有什么后果。诸阳没有再来干扰,羽清玄一直都没有断过恢复元气的手段,但终究不能肆无忌惮。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蕊珠宫那边难知是何等模样。忽然,余慈开口道:“此事不能再耽搁了,我这就请师伯出手。”玄黄立刻知道这是做戏,却也担心,现实里可没有后圣大人在,只能让余慈力,这么一来,暴露什么的都无所谓了,真让诸阳抓住机会,即使他和羽清玄都在,面对“绝影三遁”不计后果的刺杀,谁也不敢说,可保万全。怎么办才好?哪知羽清玄回应得极其果断:“不用劳烦。”玄黄立刻就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