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进入了心内虚空。这么一个描述也许有些古怪,但没有关系,进入这片由他的心象与真实世界交错共存的世界,余慈的心神自然安定下来。后方虚空震动,对已经跨过边界的余慈和影鬼,“幽煌”拿出了不依不饶的态度,竟然笔直撞上来。这个选择还是很有决断力的,因为要给“太霄神庭”留出呼吸的空间,真实与虚幻的边界本来就非常薄弱,再加上三方虚空的纠缠,“幽煌”挟之前“生死轮回”的法则重压,冲击势头惊人,竟是给一击撞破,此时余慈所在的这片心内虚空区域,由于是虚实边界所在,所以是“人间界”,还映照着洗玉湖上的景致,“幽煌”的冲入,使这里像是同时架起了两个太阳,也象征着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法则区域,侵入了余慈的地盘。当然,法则的冲突是双向的,在这瞬间,大黑天佛母菩萨从真实之域扩张过来的“界域”,就在法则冲突中被碾了个粉碎,只留下日轮之相。“幽煌”的境况也不太好,他在挣扎,仅存的那点儿人形剧烈扭曲,最终连这点儿痕迹也保不住,尽数化入了日轮之中。大日光芒轮转吞吐,这让余慈更加感受到大黑天佛母菩萨与之前的不同。以目前心内虚空的情况,被闯进来真的一点儿都不奇怪,可是这次余慈感受到的是“大黑天佛母菩萨”,而不是水世界法则体系或其他什么体系。大黑天佛母菩萨切入的法则区域,充满了她的个人特质。虽然肯定也有借力,很难分辨出,哪种属于真界、哪种属于水世界。“以我为主……”还不止!将“幽煌”的仅存特质强势吞没之后,大黑天佛母菩萨法则区域的压力做到了再次提升,隐然见出了严密紧凑的法度规矩,还有更明晰的意志。如果将三方虚空法则缠绕的环境,视为波翻浪涌,漩涡疾转的大海,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萨,就是悬浮在海面上,都有狂风暴雨、漩涡激流以他们为中心汹涌来去。这是一种意志的交锋,没有神意攻伐那么激烈绵密,但以他们的意志为中心,一切法则的起落生灭,都要更加凶险。可是,余慈并不准备在这边浪费太多精力。从几乎所有变化中都能看出,大黑天佛母菩萨正变得不同,从对体系控制的偏执,一跃成就宏大视角。从这个线索来看,“幽煌”无疑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随手挖下的一个坑,如果余慈重视它,就会像之前的大黑天佛母菩萨一样,陷在局部,为那些复杂艰难,却又不能保证在大势面前起关键作用的东西,无谓地付出精力。有大黑天佛母菩萨这个前车之鉴,余慈当然不会上当,直接迈过。这一刻,他竟然连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入侵也不管,径直往承启天而去。幽煌所化的大日飞腾在“人间界”半空,兴风作浪,左冲右突,可惜,余慈连个眼角都吝于给出。对他来说,现在与大黑天佛母菩萨任何一次纠缠,都是对时间的极大浪费,真界法则体系的扩大趋势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改变,在局部,这就是天然的壁垒。只要对方攻不进承启天,无法破坏万古云霄的基本结构,余慈大可不必理会。这个时候,还有远比大黑天佛母菩萨更重要一百倍的事情在等着他。当余慈步入承启天的时候,本人的气机迅与太霄神庭核心接通,精纯灵气完全是无节制地刷过形骸神魂,如果不是中间还有承启天做了一些调节,他很可能第一时间就醉倒过去。传说中的“醉灵”效果,他也有享受到的一天?但这种经历,相较于接下来的种种,又完全不算什么了。余慈一进入承启天,赵相山、血府老祖都站起向他行礼,只有虚生是例外,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是因为他对灵气的吸收到了极限,真的醉过去了。虚生所能接受的好处也到此为止,倒是血府老祖和赵相山层次境界远高过他,仍然源源不断地吸纳元气,夯牢根基,在这儿修行的效果,比正常时候强了至少五倍,这还是他们根基并非玄门之故。余慈没有见到薛平治等人,却并不奇怪。他回眸对影鬼道:“你在这儿?”其实影鬼很想跟着去看看,不过外间局势如此诡异复杂,他需要和赵相山做一些沟通,就摆摆手,算是答应。余慈径直走到树下,云楼树枝叶泠泠作响,其上真文道韵分明化为一层氤氲紫气,又如璎珞般垂落,如伞如盖。他伸出手,拂过垂落的紫气,树冠之上,竟是自然延伸出一根枝条,探入他掌心。方一接触,余慈眼前就是虚空移换,被云楼树从承启天扯到一个云山叠嶂,横无际涯的虚空世界中。飒飒风响,仙鹤振翅飞过,白羽飘落,虚化无影。极目远眺,仙宫楼阁,错落云间,中央道宫,巍峨庄严,正有道韵磬音缥缈来去。这是虚幻,是万古云霄化出的道境。但是其中的精粹灵气又是实实在在的,因为其实在,在道境法度的运化之下,那只仙鹤,更遥远处往来聚散的仙真,又一个个活灵活现,有的甚至在云间投来视线,或者干脆遥施道礼,长笑相招。这就是道境,这也是太霄神庭。余慈微微一笑,也腾云而起,投向远方道宫所在。路上,云气忽散,显露出幽蕊的人影,但她显然不如那些“仙真”一般逍遥,而是全神贯注,在虚空中调理气脉,维持出入平衡,就是余慈经过,也只是微微点头而已。不止幽蕊,慕容轻烟,夏夫人,这些巫门中人,都要挥长才,各据方位,在道宫之外的云气中,做此职司,现在就是想脱身都不可得。但若不是她们有这种能耐,太霄神庭也不会允许她们到这处已经非常接近核心区域的奇妙世界中来。唯一还算悠闲的,只有薛平治了,余慈在道宫之外见到她时,胸背上血迹殷然,却浑然不顾,只遥望宫中殿阁飞檐,怔怔出神。一应仙真从她身边经过时,还投来好奇的视线。余慈落在她旁边:“平治元君,刚刚多谢了。不知伤势……”“不妨事,此处灵气纯粹,气脉又调理得极好,正是上佳的疗伤之地。”薛平治微微一笑,笑意缈然,有些感慨:“这就是上清三十六天……”余慈没必要纠正她话里不怎么精确之处,而在某种意义上,她的定义应该更准确。在上清前辈心中,只有集齐了四方八天、四大帝御;三清大罗、万古云霄的上清体系,才是真正的三十六天。太霄神庭就是承载这个体系的核心,而如今,已经向他敞开了大门。周围仙真对待余慈的态度,和对待薛平治有极大的不同,都是格外地和善亲近,甚至有招呼“道友”的,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余慈向薛平治点点头,也向周围仙真拱手致意,随后就踏入道宫门楼,一步步走进去。他不需要登上那万仙云集的大殿,虽然此时,道宫内外,几乎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行至中庭,已有一道赤金符诏,飘飘落下。余慈接在手中,符诏之上,书以神文,视之触之,便有奇妙的感觉透进来。那是真实与虚幻完全融合的感觉。这是一处虚实交错的妙境,或者说,是梦境。梦的既是余慈,也是太霄神庭。两方的梦境交织,其实就是以玄门“存神”之术,将自蕴的法度交织。在玄门体系的统合下,细微的差异都给弥平,余慈只需因势利导,以最自然的反应进行就好。手接符诏后,余慈在恢宏道宫正殿一礼,身畔又有白鹤飞过,上有一位青衣童子,口称“老爷”,行礼道:“请随我来。”余慈略一点头,便在这个空当,其身畔又是烟云缭绕,一架辇车由白虎相牵,至乎身前,正是虎辇玉舆隐轮之车。其上驭者不是玄黄,也不是栖真,而是两位神将。一身金甲兜鍪,外罩披风,威武雄壮,却又恭谨端正。这又是虚实交错之景,辇车是真,神将是幻。然而在此道境之中,又不必分得那么清楚,若真有哪个幸运又不幸的家伙误闯进来,冲撞了两个神将,万古云霄并太霄神庭加持之下,打杀也在顷刻之间。余慈登车,其中一位神将躬身探臂,向余慈处请来了符诏,恭恭敬敬持在胸前,站在副御之位上,另一位神将则做主御,叱喝一声,辇车开动,前方则是白鹤童子相引,一行人在道宫上略一盘旋,便飞驰而去。余慈往下看,和薛平治视线交错,都是一笑,后者轻轻挥手相送。随即辇车远离,飞离道宫后,却是往下而走,乘风穿透层层云气,隐约可见下方另一番山河天地,如临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