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祖所言,半是玩笑,半是试探。『,他虽在极北之地,却也一直关注着最近最为活跃的罗刹鬼王的动向。各种消息、情报都做了收集,也在不断地分析判断:罗刹鬼王这种做法,意义何在?突破巫神法则束缚是应有之义,任何一个大野心、大气魄的真界强者,都不会甘受束缚。可从罗刹鬼王的具体步骤来看,未免做得多了,西方佛国、无量虚空神主、大梵妖王、大黑天佛母菩萨、罗刹教、水世界;真界的、血狱鬼府的、其他虚空世界的种种,都汇聚在一起。至少是自剑修西征以后,真界都再没有这么热闹过。各方势力都被她给调动起来,仿佛是在锅里乱炖一气,别的不说,鼎沸之状,已经成形。可极祖自度,若仅需达成罗刹鬼王所说的目标,单纯解开束缚,前往星空的话,他亲自来办,相关的资源能省三分之一。从最具效率的角度看,很多做法看起来不是十分必要,甚至显得累赘。所以,这绝不是单纯的破坏和毁灭,而是在创造一个新的体系。真要不顾一切破坏的话,九劫之前,曲无劫已经可以做了,罗刹鬼王在战力上,或许还逊色了些,可从罗刹教、西方佛国等安排看来,可没有什么顾忌的心思。只是单纯破禁,真界支离破碎,又干她何事?拿出来的“七祭五柱”结构,将七种可以干预修正的根本法则,尽都囊括其中,心思大得很。极祖决定与她好好讨论一番。这种涉及到天人九法具体安排布置的话题,已有“论道”的格局。极祖和罗刹鬼王都自然而然,旁边役灵老祖却微微变色,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抓住小九的手腕。这种时候,听闻两位大能讲道演法,不是机缘,而是灾劫。他也就罢了,真正麻烦的是小九。小姑娘受他熏炙,较常人的眼光见识高出甚多,可是对这种层面上的东西,还是半懂不懂的居多,真听了一言半语,入耳入心,日后的道途不知要凭生多少波折。此时,白衣倒是很贴心:“不打扰你们师徒相会了……去吧去吧。”役灵老祖暗松口气,要拉小九退开,哪知竟没拉动,小九一脸的为难:“不成,赤阴那边……”白衣对她眨眨眼:“你那个轻薄兄长,当搅棍惯了,弄得一片狼籍,你还要帮他擦吗?”这也太露骨了。不但小九被噎住,役灵老祖脸上都不太好看,至于这份“不好看”是对谁的,那就要见仁见智了。还好此时,影鬼传讯过来:“请役灵道友到小五那边会坐儿吧。”话音方落,五色灵光闪耀,小五已经出手,将役灵老祖、小九一股脑儿地摄走,根本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这边船上,只留下玄黄、小五、化身白衣的罗刹鬼王、极祖,还有一个赤阴,面目冷淡,垂眸不语。极祖才不理会别人,径自讨论:“鬼王准备搭建起来的,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斩去巫神束缚是理所当然,可以哪位代之?大黑天佛母菩萨已经……”“直接用星空真实之法。”“这样……偌大的真界,便是裁去一半,也难支撑。”星、界有别,所谓“星空真实之法”所能承载的星辰,尤其是宜人居住的星辰,体积往往是有局限的,恐怕连真界的亿万分之一都没有。对真界这样特殊的虚空世界,没有一个特殊法则体系,说不定立刻就要崩溃掉。由此可见,巫神固然是禁锢,类似的角色却又必不可少。“还可以调整嘛。”白衣说得好生轻松:“部分法则限制增强,同时也有部分减弱,整体性差一些没关系,元素多一些也没关系,拼在一起就好,我们又不是建牢造狱,搭个台子,哪用讲究这么多?”极祖紧跟就问:“说来容易,如何下手?”“五柱神明就是用在这儿的,一切法则,由此而出。因其无灵昧,却有法度,固而可据此变化。由此衍生出一整套体系。”“确实有些上清体系,封召神明的味道。”极祖很快就理解了罗刹鬼王的意图:“据我所知,上清体系之中,除天劫演化以外,还有天规条律,若有触犯者,不是直接降灾落劫,而是拿诸有司,按刑律处置,更近乎凡俗,亦近于‘道德’之路,形象的很。”白衣微微颔首:“分天地之权柄,加诸于神明,确实是上清体系的精华。”极祖抚掌赞叹:“原来如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神而明之,察而有蔽是也。这样的世界,确实不再是牢笼一般,只要有权柄分下,总体修行更容易……只是除了五柱神明以外,应该还要许多寻常神明尊位,这些总是有灵昧在的,有灵便有私,如何确保公正呢?”白衣哑然失笑:“既然极寒你说透了‘察而有蔽’这四个字,怎么还去乞求所谓‘公正’呢?”极祖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若鬼王计划成就,未来的修士,终究在体察天心上,要比现在隔了一层,受的干扰也多……”“异化的天心,不要也罢。虽然人性浊流会较今日更盛,却能够给出一个更稳定的发展空间,到了一定境界,闯出去也容易,到时再求根本大道不迟。白衣抬头看向天空,悠悠道:“况且在星空中游荡,碰上如昭轩圣界这样的,以前仅由部分宗门出门,封堵、或征服,现在直接撞上去,将其吸纳过来,彼此‘交流’,如此不断‘碰撞’,时刻补充新血,又怕什么固步自封呢?”极祖明白了,罗刹鬼王所设想的,就是一个不断扩张、淘汰,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大世界。就像一艘游荡在茫茫大海中的巨舟,绝不再锚定于某个固定位置,而是顺水飘流,偶尔遇到一个岛屿,就借上面的木材加固,然后重新漂流。如此不断去接触、消化新的元素,不断变化新的面貌。果然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极祖对整体的结构,没有什么疑问了,可是更深层的东西还没有搞清楚。毕竟在他和罗刹鬼王这种境界,对于大道终极的追求,才是最根本的。罗刹鬼王又是怎么利用这个世界结构,指向大道呢?他沉吟了一下,找到了最有可能的一个切入点:“五柱神明除了布设天规条律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功用?”白衣答得直白:“除此以外,也便于积聚信力。”“既然不代巫神,不具灵昧,信力何用?”有了信仰,亿万生灵意识趋向更好把握。放诸天人九法层面,也就是道德之法,更易作用,形成合力,在没有一个够资格神主调理的情况下,很容易形成狂热、僵化的态势。显然,罗刹鬼王所架起的“五柱神明”,绝对没有这个资格。可是,白衣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作为动力,也是意识。”“哦?”“信力有效集聚运化,无有生有,山精海怪之属,亦是有之。”“你想这样?”任极祖如何心思渊沉,此刻也不免有“不可思议”之感。确实,天底下是有那种因缘巧合,受愚夫愚妇祭祀而成就的祖灵、山神、土地之属,也是天然就走了神道之途。八景宫那无疾而终的“紫极黄图大会”,所请之人中,很多就是这类“香火神明”。可在极祖眼中,这些家伙不过就是乌合之众。完全受制于神道枷锁,信来则聚,信去则散,碰到真正的强者,翻手就给打灭。就算集聚一界之力,真的成就这么一个“香火神明”吧;就算有亿兆信众的根基,确实非常厉害吧。重点是,有什么意义呢。“将一个大世界视为整体,汇聚亿兆灵识,使天人互见、天人相搏,如果有一天,能用这方式,彻底压过天心——会不会很有趣?”“呵呵……”简直是岂有此理!极祖很久没有这“哭笑不得”的情绪了。天人相搏,从来是最为精奥玄通之事,也最讲究个人的修持。一界人心,就算再狂热,也定有私欲、差别,根本就不可能有效集聚。所以,罗刹鬼王说得有意思,可完全就是一种臆想,一个噱头。唔,等一下。极祖忽又想到,罗刹鬼王精通人心奥妙,这种道理,只会比他更明白,故意提出这等外行话,是故意呢,还是故意呢?莫非,五柱神明虽不合用,可集取人心信力者,另有其人?罗刹鬼王这是在给人使绊子吧!极祖留了个心眼儿,又是哈哈一笑,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鬼王布局,着实让人赞佩。其中不在于有多么精妙,只在于找得到合适的人,安排下恰当的时机,形成无可抵御的大势,对节奏的掌握,当世无出其右者!”他在这儿大肆赞扬,白衣也笑眯眯地回应:“羡慕吗?想合作吗?其实也容易,只要符合条件……”极祖哑然失笑:“找到适合我的角色了?”白衣还真有:“眼下这种法则激荡的局面,所依靠者,极寒你应该知道是哪个。”“太玄魔母,老朋友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她,鬼王现在依靠的是不是我呢?”这是个玩笑,虽然听和说的两边都没有把它当玩笑看待。白衣又道:“那你应该知道,太玄有一位好弟子。”“见识过了。”极祖是指当初在拦海山外的片刻接触,确实印象深刻。而他也明白了罗刹鬼王的意思。“害了师傅,徒弟肯定要发难……怎么,都这时候了,鬼王都吝于出手?”两人全然不顾玄黄和小五在侧,就这么提起如何处置羽清玄的事来。白衣笑吟吟地道:“若要占据太霄神庭,里面有的几位棘手人物不可不防,羽清玄肯定是最让人头痛的那个,极寒你绕不过去的。”“让我给你当打手……”极祖倒是没有直接推却,而是顺势问起了另一位:“他干什么?”虽没有明指,其实大家都知道,就是说的无量虚空神主。同样是魔门第一等的人物,论地位,在真界中,无量虚空神主是享受配祭待遇的胁侍魔主,自然要在极祖之上。但此时此刻,真要排一个高下,就是罗刹鬼王也不好判断。“同是魔门中人,你不应该更清楚吗?”极祖微笑不答。对无量虚空神主,每一个有野心的魔门大能,都要花费巨量的时间去研究,所以他知道,按照魔门规矩,身为胁侍的无量虚空神主,享受祭祀,承担的是传播天魔经义,护持魔门法统的职责。简单点儿说,对无量虚空神主而言,元始魔宗,以及分裂后的北地魔门如何经营他不管,管的是魔门经典的阐释——这个其实是虚的,绝大多数时间,魔门各派都有自己的阐经体系。真正依托无量虚空神主的,也就地火魔宫、东阳正教、魔门东支等数家。无量虚空神主最重要的职能,就是帮助这些宗门解决问题。在天魔体系的框架下,用魔门的方式解决魔门的事。便像是一地的父母官,脱不了要治理百姓。此次,其实就是由魔门东支祷告,请无量虚空神主发动,往来之间,是有明明白白的法理脉络的。可极祖所说的,是撇除了“官职”之外的那部分。像他这种活过五劫以上的大能,或多或少都知道,无量虚空神主有段时间,是颇不安分的,只不过事情做得隐蔽,让抓不住把柄。现在,又要来了。他很想知道,无量虚空神主怎么在不超纲越界的情况下,为自己谋利,又将魔门、将元始魔主置于何地。罗刹鬼王应该是知道里面一些奥妙,眼下分明是在装糊涂。且是强行将话题扳回到羽清玄这边:“动静之法对动静之法,极寒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就不要推托了吧。”极祖冷笑:“作为交换,湖上由鬼王处置如何?”他未必真要罗刹鬼王帮忙,可真要由罗刹鬼王说什么是什么,与施舍又有什么差别?其实眼下纠缠不休的伯阳天尊,就是该找罗刹鬼王,只不过极祖被刻意搅乱局势的夏夫人和赵相山扯出来,挡了灾而已。还有……他的视线指向玄黄和小五,这两位的心性修持都有缺限,单独战来自然没什么,可面对两人联手,又只是投影在此,一个不慎,真敢丢个大人。可罗刹鬼王面皮的厚度,还是远超过极祖预估的极限:“也不是不可以,可我现在很忙啊。”“忙什么?”“极寒你没有察觉到吗?天裂谷那边开始了……”天裂谷底已经与血狱鬼府彻底相接,在虚空世界的撞击下,向两边撕裂。然而,地质上的变化只是外相,本质还要看法则体系。天裂谷、万鬼地窟、六蛮山一线断开,就是西方佛国与东方修行界撕裂。这种话说来容易,其实只要摆脱不掉现有天地法则体系的束缚,就是远去十亿、百亿里,也不过就是把天裂谷扩大个成千上万倍,没有本质的区别。必须真正具备完全不同的法则体系,才算是两个不同的虚空世界显然,西方佛国或许想这么做,一时半会儿还是做不到的。只能是在这个标准之上,尽可能地做一些调整。其中一条已经在做,就是将六道轮回架设在东方,六位佛陀亲往镇压,搅动局势。还有一条罗刹鬼王帮他们做了——浊海王兽无岸破界,秽灵浊海带着血狱鬼府的法则体系直插进来,大梵妖王捏着鼻子,也必须在这边与其会合,还不能彻底斩断,却已经有了足够的干扰和混乱。就在这混乱的局面下,太玄魔母催化法则体系激变,时光的流速仿佛是百倍增加,倒逼天地元气的紊乱,也破坏掉了地质条件的稳定性。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最终的“分割”趋近。此界其他地域的修士,能够以各式各样的复杂心思,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可是距离天裂谷极近的人们,却不可能有这些奢侈的思考时间。离尘宗山门之上,程徽一步步沿“通天九曲”而上,测试护山法阵的情况。身为学理部首座,他比解良成就长生的时间晚了数年,又碰到二次重来的天地大劫,至今修为还没有完全巩固,不过一身阵禁知识,绝对扎实,是守御宗门的最佳人选之一。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到了护山法阵的顶端,随即乘九天罡风直入摘星楼。平日里绝不会这么随便,如今大劫临头,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摘星楼顶的聚星台上,姜震静静站着。身为离尘宗宗主,他和玉虚上人同样低调,多数时间都在域外与天魔搏杀,游历修行。很多宗门弟子一年到头,未必能见他一回,不过在天地大劫二次复起的这十余年间,他一直在宗门内,不曾外出。程徽对这位行了一礼,也不多说话,继续梳理阵禁。那边又有人登上来,乃是戒律部的邢玉和,也是老资格的长生真人之一,和姜震、玉虚上人这两位劫法宗师,是同一辈分。为人公平严明,平日里却很是温和。他笑着和姜、程二人打招呼,随即眯起眼睛,看西方倾压天际的昏黄水光。良久,感叹一声:“天裂谷那边,已被水淹了吧……那边的止步碑,还是当年我亲手立的。”程徽对这位师伯,一向是很尊重的,便一边梳理阵禁,一边道:“不只是天裂谷,结合落日谷传来的消息,谷中异兽灵禽大半都化为了行尸走肉,顺水飘流,两岸已经有四座城池被毁,这几日里虽是尽力撤离平民,死伤仍不可避免。”姜震在旁淡淡道:“尽力了就好,协助撤离的宗门弟子安危还是要优先保证。”邢玉和又一声叹:“宗主所言甚是,此等天灾**,非我一宗之力所能挽回,所以我对宗主坚决不召回在外弟子的做法,最是支持。”姜震苦笑:“玉虚他们去洗玉湖,却是一头扎进了风暴眼儿里,如今怕是在怪我吧。”邢玉和眼睛眯得更细:“总有走运背运的差别……听说玉虚到了洗玉湖,都没脸和渊虚天君见面?连湖祭都不参加了,有没有这回事儿?”一句话便切入到最敏感的领域,姜震也好,程徽也好,都没有回应。虽然此时,另一位当事人,并不在摘星楼上,也不在离尘宗山门之中。邢玉和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只是眺望远方,似乎想从那昏黄的水光中,看出离尘宗的前路来。在邢玉和目光的尽头,没有什么路,有的只是不断涌出混浊黄水的天裂谷。距离天裂谷东方崖壁约五千里,是离尘宗布置的第二道防线。方回和解良并肩而立,都是无言。在以万里计的广阔区域内,一两个防御点,看起来没有意义,不过秽灵浊海既曰“海”,总还部分依循着水性,在确定保障的目标和方向之后,借助山川地势,总还能控制大部分流向,只要能封堵住这部分,后方绝壁城的民众撤退,便能多一些时间。当然,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否则也不会仅仅半日的功夫,就从天裂谷东岸,一路退守至此。没有灵智可言的浊海王兽,将不可控的强横发挥到淋漓尽致,若非是天裂谷两岸各自分流了一批,恐怕要更加吃力。现在就看他们和落日谷,究竟是哪边中了头彩了。两人很清楚,还是他们这边更有可能。现在谁都知道,无岸冲撞天裂谷,打穿两界,是罗刹鬼王引导之故,罗刹鬼王的目标,还是在东方修行界,无岸自然也会往这边走。天际遁光一闪,俞南飞落下来,对二人摇了摇头。**********今天是大封推,竟然没有发出来,我也是醉了。感谢sixfive1978大盟的鼎力支持,感谢及嘿嘿、江山又小雪书友的加持。让我们站稳在榜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