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八点。学院,大礼堂,座无虚席。低沉的喧嚣声里,台下黑压压地一片。在学院中,不论是一年级的新生还是行将毕业的学生都收到了通知,聚集在了这里。虽然会议还没开始,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些日子以来闹得纷纷扬扬的抄袭案,在协会的评议做出判定之后,学院终于要给大家一个说法了。只是这个说法,令台下不少人觉得不甚愉快。&-猪-猪-岛-小-说-nbsp;“只是一个通告会而已,何必规定要我们来?”启示学院的位置,一位老师神情冷硬:“英格玛那个家伙搞出来的事情,非要扯上我们。我们现在都不敢出门了,他们难道还不满意?”“嘿,当时给英格玛吹风造势的时候,你们可没这么说啊。”说话的是变化派系的老师,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那启示学院的老师脸色变了变,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只是每每看向亚伯拉罕那个位置时,他的眼神便说不出的厌恶:那个家伙,简直是个麻烦。动不动就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反正就是想看我们丢面子吧?”他嘴里不忿地嘟哝着,“至少,这次我们也算给足面子了,那个家伙最好别不识好歹。”“咳咳。”他身旁的同僚低声咳嗽提醒,他才察觉整个会场一片寂静,赶忙住嘴收声。紧接着,神情复杂的西德尼出现在台上。校长并没有出现,很明显,西德尼是被校委会丢出来顶缸。反正丢人的事情一直都是这个家伙来做,正因如此。他的神情才不怎么好看。“今天在这是,是要宣布一件事情。”他掏出了讲话的稿子,木然地低头念起来,越是念,头就越低,只觉得每个字都像是耳光一样打在脸上。生疼。“……经过圣城和乐师协会的评定,‘英格玛的成果系自抄袭’无误……因造成的影响太过恶劣,现撤销英格玛的一切教职,并在痊愈之后移交乐师协会进行公开审判。在此事件中,乐史系蒙受诸多不白之冤,在学院的支持之下,得以洗清……”听到他竟然这么说,台下顿时嘘声一片,喝倒彩的声音延绵不绝。打断了他的讲话。他低着头,也不管,只是坑坑巴巴地继续念着稿子:“……根据亚伯拉罕、亚伯拉罕大师的本人的意愿,新的乐史系将重新在原址上进行修建,并且在女皇授勋的仪式完毕之后,重新开始授课。下面,请乐史系代表,叶首席来为大家讲话。大家鼓掌欢迎。”他收起稿子,神情麻木地看向了后台。在台下。一片怪异的掌声响起。此时场下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拨人,一拨人神情兴奋,鼓掌叫好,另一拨人则面色麻木,如同泥塑木雕。“戏肉来了。”台下,有的学生冷笑:“咸鱼翻身之后。不知道要怎么耀武扬威呢。”“放心吧,这位东方首席应该是个聪明人。”三年级的首席坐在前排,只是看着自己的指甲:“假如他还有点理智的话,就不会太嚣张。毕竟得罪的人太多,以后的路也不好走。毕竟……日子还长着呢。不是么?”“假如不识好歹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吧。”“再怎么还能翻了天么?别忘了,这里是皇家音乐学院。他又不是正式的乐师,真以为一个节律级有多厉害么?假如他真觉得自己玩得起,我以大欺小去找他进行一场乐师对决。到时候,他也没话说吧?”一片冷笑声传来,几个快要毕业的学生抱怀坐在后面,冷眼看着台上。漫长的等待,许久的寂静。在后台一直没有人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困惑地看着台上,议论纷纷。在台上,一脸僵硬笑容的西德尼也快要呆不下去了,叫来一个人,低声催促了一句。那个人奔向后台,很快,便茫然地回来,将一封信交给了西德尼。西德尼愣了一下,拆开信封扫了两眼之后,神情就变得难看起来。那个家伙,竟然拒绝出席,只是送了一封信来?只是赢了一场评议,便倨傲到这种程度吗?全校都到了,结果那个姓叶的家伙反而开始耍大牌了?台下那些不忿的学生也越发地阴沉起来。“大家好,我是一年级的首席,那个东方人,叶青玄。因为有些事情我无法亲自到场,因此写了这一封信给大家。”在台上,西德尼抓着信纸,呆板地念道:“有关最近的风波,相比大家都有所耳闻。感谢那些支持我的人。感谢各位在这一场闹剧中为我的老师仗义执言,我会记住其中的每一字和每一句,并尽可能的予以回报。不过,我知道各位之中,还有很多人不喜欢我。”西德尼念到这里,眉头皱起,神情越发地僵硬:“但老实说,对我来说,这无所谓。我并不祈请各位能够将高贵的友谊施舍给我这个不合群的怪人,也不大想理你们。只是,我希望通过这件事,能够让以后某些人的针对我们的无谓挑衅能够少一些。毕竟,解决这种事情毫无成就感。”“简直狂妄!”那些面目阴沉的学生被叶清玄的态度激怒了,高声怒喝。彼此交换着眼神,按捺不住怒火。在台上,西德尼的神情越发古怪,这一封简短信笺已经读到了末尾,他读地结结巴巴,每个字都吃力起来:“……以及,我衷心的期望以后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为了让某些人的记性好一些,引以为鉴。我决定找个显眼的地方给他们留个小小的纪念。——希望他们会喜欢。”念到这里。他愣住了,看向最后面的结尾:“您最忠实的朋友,叶清玄。”毫无疑问,叶清玄毫不客气的语气讲大部分强捺怒火的学生给激怒了,喧哗吵闹声一片,整个大礼堂内都乱成了一团。那个见鬼的家伙。是想借着这件事教训整个学院么?他以为自己是谁?还有那个见鬼的‘小小纪念’?这种明显的警告语气,简直惹人发笑。难道他能在学院里翻了天去?可很快,他们就听到了背后错愕的惊呼,还有一片呆滞的寂静。在台上,西德尼像是看到了什么见鬼至极的东西,僵硬的表情一点点地破碎了,变成了十足的惊愕。于是,他们错愕地回头看去。看到了大礼堂门外的漆黑夜空,漆黑的夜空中。有赤红的火光。有哪里,着火了?哪里着火了?——同样的夜空之下,有白发的少年坐在长椅上,沐浴火光。火光照亮了了他的白发,白发像是变成了红色,也热情似火。在他的面前,启示学院的主楼沐浴在火焰地光中,熠熠生辉。就像是真的如那些人所说的那样。化作了照破黑暗的火炬,照亮了人类光明而远大的未来。在英格玛的办公室中。那些古旧的典籍、珍贵的收藏,还有奢华的家具,都沉浸在火焰中,化作了灰烬和火粉。它们在热风中被吹起,飘扬在天空之中,星星点点。绮丽而惊艳。很快,今天值守的教师驾驭着‘风魂’从天而降,察觉到燃烧的主楼,连忙拉响了警报。然后看向不远处无所事事的少年,眉头皱起:“这是怎么回事儿?”“很简单。着火了啊。”叶清玄摊手,一如不久之前的学校对自己说的那样:“最近天干物燥,物品自燃,很正常嘛。”他坦然地凝视着那一双满是怀疑的眼眸,神情无辜又茫然。反正不管怎么样,到最后,都会像是调查结果显示的那样。天干物燥,物品自燃。这只是一桩意外,一如同上一桩意外所发生的那样。既然乐史系出现意外这种说法能够被人接受,那么启示学院出现意外也很合理吧?就像是欣赏着什么绝美的景色一样,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凝视着大火升上天空,轻声感叹:“——真好看啊。”夜空之中,隐隐地钟声传来——“好茶。没有想到在西方也能喝到这么好的茶叶。”钟表店中,胡先生放下了茶杯,怅然感叹:“一别东方多年,已经好长时间没喝过茶了啊。”“先说事儿,少装逼。”在他对面,赫尔墨斯抱着一盒子的饼干,嘎嘣嘎嘣地吃着,看向胡先生的眼神分外诡异:“我还真是有些期待,那位被摄政王架空的女帝派出你这么一位使者来到阿瓦隆,是想要做什么。难道是来联络革命军,里应外合,弄死白恒那个乱臣贼子?要是这样,你们就来错地方了,全世界都知道,革命军都藏在黑暗世界里,你在阿瓦隆什么都找不到。”“先生说笑了,陛下素来与那群叛乱分子毫无瓜葛。”胡先生摆了摆手,正色说道:“在下至此,是为了查明白一些过去的事情,然后找一个人。”“叶兰舟?嗤!”赫尔墨斯嗤笑:“白恒那个家伙准备篡位,把将叶氏上下全部杀光的时候你们没后悔,现在着急也没用了啊。”“职责所在,还望先生告知。”胡先生起身,一揖至底:“叶兰舟,如今究竟在何处?”赫尔墨斯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叶兰舟那个家伙长着腿,天南海北,去哪儿都有可能。”胡先生长叹一声,从袖口中掏出一枚古旧银币,推向了赫尔墨斯:“看在这个东西的面子上,还望通融则个。”赫尔墨斯皱眉,“你拿出这个东西来,按照规矩。我确实应该回答你一个问题。但你确定要问这个?”“正是。”胡先生点头。赫尔墨斯面无表情:“他死了。”“不可能。”胡先生决然摇头:“在下曾被嘱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啧,你们这群家伙,怎么就这么犟呢?”赫尔墨斯烦躁地将饼干盒丢在了旁边,从柜子下面拿起一个大罐子,拍在桌子上:“喏!你说得‘死要见尸’。在这儿呢!”胡先生愣了一下,僵硬住了。许久之后,他伸出手,掀开罐子上覆盖的灰布,灰布上,尘埃簌簌抖落。在尘埃和灰布之下,琥珀色的液体中,浸泡着的是一颗头颅。那一颗面目苍白而俊秀的头颅闭着双眼,沉睡在琥珀色的液体中。黑色的长发如同海草一般地随着液体而波荡着。不见曾经的雄姿英发,却依旧恬静如月光,静谧而美好。不像早已死去,而是陷入沉睡之中。“——当年巴赫亲手砍下来的脑袋,你要的话,拿去!”胡先生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放下抬起灰布的手掌。于是那一张面容重新被掩埋进黑暗之中。“何至于此……”他颓唐地坐在椅子上,许久之后长叹一声。不再说话。在远处,隐隐有低沉的钟声传来,钟声回荡在夜空之中,响彻四面八方。那钟声有神秘的力量,隐隐有着无数人的欢歌和赞颂,所过之处。以太鼓荡,仿佛也为之起舞。灰布之下的黑暗中,那一颗头颅仿佛也从长眠中短暂的苏醒了。嘴角似是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地笑容。如同幻觉一样。如同月光——千里之外,圣城。这一座钢铁城池的百丈高塔之上,灯火通明。临近西方阿斯加德的冰原壁垒换防的关键时刻。身着红衣的枢机主教们正因此争论不休,彼此吵得面红耳赤。“已经有六年没有神孽级天灾出现过了,再保持这种临战状态,对于阿斯加德和教团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负担。光是每年消耗的青金就足足有数百万之巨!”“才仅仅六年而已!倘若本次换防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天灾再次进入人类腹地,所造成的损失别说六年,就是六十年、六百年恐怕都难以恢复!昔日被‘白银之潮’推平的那几个公国至今都还未曾恢复生气,如此前车之鉴,还不够我们警惕么?”“说得冠冕堂皇,你知道光是维持要塞运转,每天的消耗究竟有多少么?更况且,我们对天灾的探究已经停滞了数十年了,不仅仅是黑暗世界的探索也不见效果,盖乌斯那个混账和他的革命军也至今还在逍遥法外!偏偏最近诸国越来越懈怠了,内耗严重,根本不在乎防线之外的黑暗世界里究竟有多可怕的东西……精神上的腐蚀堕落比物质上的空虚更可怕,长此以往,恐怕就算有堡垒,也是个样子货!”“教团从不干涉别国内政,不要为这种阴暗行径找借口!”“蠢货!追求这种程序上的正义对结果有任何帮助么……”争论已经持续了三天了,毫无任何结果。只是今天,长桌的尽头,台阶上的那个端坐的身影似是沉思,并没有倾听他们的意见。只是仰头凝视着星空,星空中,有隐隐的钟声回荡。“冕下!冕下,还请从速绝判……”主教们看向沉默的教皇,神情困惑而郑重,在御座之侧,侍从轻声呼唤:“教皇冕下,主教团在等您的决定。”御座之上,赤之王抬起手,屏住那些争吵的杂音,只是听那钟声。万籁俱寂。有钟声自天上来——长夜之中,有钟声响起。那铜钟古旧巨大,随着震动,抖落灰尘,展露出宛如燃烧一般地铜光,铜光如火焰颤动着,钟声轰鸣。轰鸣的钟声在天空中扩散,向着极远处,驾驭着狂风,传达至千万里之外,回荡在黑暗世界之中。震散了北方壁垒上的冰雪,晃动了东方长城下的烽火、在南方炽土上掀起尘沙,从北方海域中融入了涟漪。那钟声无远弗届,敲打在所有人类的耳边。“盖乌斯先生,这是刚刚从阿瓦隆传来的报告。”在暗室之中,轮椅上头发花白的老者戴上了眼镜,借着灯火端详着纸上的讯息,许久之后,露出欣慰地笑容。“恭喜你,亚伯拉罕。”他凝视着阿瓦隆的方向,轻声呢喃:“终于如愿以偿地寻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无人回应。只有隐隐地钟声回荡。不论是苍茫荒野之中的篝火旁,还是漫漫风雪中的城池中,都听到了那低沉而悠远的钟声。钟声在徘徊。“贤者之钟?”黑暗世界中,沉默前行的巴赫回头瞭望;九霄之上,行走在星环之上的高冠老者垂首,重瞳望向圣城。圣者殿堂中,七十六座不灭的灯火也钟声中震颤,沉睡在其中圣灵们睁开了眼瞳,彼此看了一眼。“四十二年了……”“贤者之钟被敲响了。”“原罪之钟……”“人类越来越接近黑暗时代的真相了。”“大源的动荡将到来。”“最接近完美的天灾已经降生在这一片大地之上……”“与‘神明’决战的日子,再度近了。”灯火中的圣灵们低声呢喃,最终闭上眼瞳,再度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中。黑暗中只有灯火依旧。钟声依旧在回荡-在钟声中,满是酒气年轻人从梦中惊醒,发出痛苦地**。他抓起了身旁的酒瓶,饮尽了其中残留的液体,酒精的力量再度扩散开来,他撑着桌子爬起,大口喘息。“夏尔,又做噩梦了么?”亚伯拉罕推开他房间的门,神情忧虑。“没有啊,老师。只是喝醉了而已。”夏尔勉强地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哎呀,一不小心就喝挂了,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要是让叶子他们看到,恐怕又要数落我半天吧?”他推开窗户,散去空中的酒气,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夏尔坐倒墙角,摸索着口袋,摸出了半根烟卷,点燃,深吸了两口,露出了勉强地笑容看向门口。可门是关着的,并没有什么老师,亚伯拉罕也不再这里。于是,他仿佛明白了什么,黯然地收回了视线。“还是梦么?”袅袅的青烟从他的手中的升起,弥散在梦境中的月光里,消散无踪。月光下,墙壁渐渐地破败,地中的缝隙里有血水渗透出来,如同泉涌。那血水中有无数手掌上拥抱着他,像是母亲一样,温暖又柔软。有一个记忆中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请告诉他,我很幸福。”那个飘渺的声音徘徊在他的心中,空空荡荡的,不知去到了哪里。他笑了笑,闭上眼睛,依偎在那梦境的怀抱中。妈妈,你真的幸福吗?——在同样的天幕之下,有火光之前沉默的白发少年,有沉睡在窗前的年轻人,有层层钟表间的稚嫩女孩……与此同时,有披着灰袍的人影踏上了阿瓦隆的土地。有麻雀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倾听钟声,仰望星空,可眼瞳中没有星辰,只有深渊一般地晦暗。“人类的世界……”他沙哑呢喃:“人类的……恶臭!”天空中,钟声回荡。钟声为谁而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