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清晨,中央圣所,肃穆寂静之中,露水自从骑士的装甲之上落下。两排漆黑的装甲骑士肩扛着礼仪大戟,肃立在道路的两侧,伴随着昭告新一天的钟声,层层大门轰然洞开。肃穆的气氛中,教堂里的神甫们却有些心不在焉,哪怕是身披红衣的枢机主教此刻脸上也不见欢颜。走向大会议室的时候,甚至还有人不小心撞在了灯架上,旁边的人伸手扶住他,令他不至于跌倒,然后向着侍从挥手:“将这玩意搬开,问问今天值守的人是谁,弄出这种事情。”侍从慌忙地将灯架搬走了。主事的主教拍了拍同僚的肩膀。“镇静一点,艾利森,我们代表的可是圣城。”艾利森勉强地笑了笑,神情却很难称得上是愉快。不论是谁被推选出来背锅,都不会开心得笑出来。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地方……他已经料定,从今天过后,自己和尤利尔恐怕就会被钉在圣城历史的耻辱柱了。很快,来自各方的使节就已经纷纷到场,遵照礼仪,等候在宫门之前,彼此肃穆无言,只是凝视着道路的尽头,等待真正的主角入场。短短一周以来,除了封闭的东方之外,几乎全世界所有国家和大型组织都派出了使团来到了圣城。明面上是圣城站了出来,对诸国之间的战争进行调节,秉持着公义和正理,力图消弭战争。但那里有各方使团都到了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出来召开会议的呢?真相反而是诸国在强硬态度之下,圣城不得不站出来,面对战争的后果。或者说,为战败付出代价。早在会议还没开始之前,所有人都已经对结果心知肚明:第九次修订法案恐怕就要到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往日那种小打小闹的削弱和限制了,在惨烈的战败之后,圣城将迎来彻底的拆分和重组,从此与一切政治权利无缘,能够保持自治都难。而在引导整个世界运行了数百年之后,教团将退出最顶峰的舞台,虽然影响力依旧庞大,但是却再难如同往日那样钳制诸国,令行禁止。恐怕在以后的教团历史中,今日便是足以载入圣典的受难日了。一想到这里,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所有神甫的表情顿时都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这种情况之下,赤之王自然不会亲自出面,实际上,来到这里的也都是诸王所派出的使者,只能由枢机主教会进行应对。结果大家都已经一清二楚,但过程怎么着都要走一下。更何况,这一块大蛋糕还没决定怎么分呢。就在万众瞩目中,一辆庄重肃穆的马车在卫兵的拱卫之下停在了中央圣所的前方,高加索的外交官自马车上走下,紧随其后则是盖乌斯的代表人……狼笛。那一瞬间,几乎所有在场护卫的圣殿骑士都忍不住握紧了武器,想要往那一张灿烂微笑的脸上来上这么一刀……“嘿,朋友,放松一点!”狼笛愉快的微笑着,信步前行,向着往日的同僚们挥手致意,“好久不见,大家还好么?”而他的脚步却停留在道路的末尾,教堂的大门前。将台阶上面迎来的枢机主教们晾在一边,他反而侧过头,看向身旁。统领圣殿骑士负责会场安全的大骑士长伫立在台阶下方,苍老的白发在脑后束起,并没有穿戴动力装甲,只是披着一件骑士礼服。在坚毅如石的面目上,是如伤痕一般的皱纹。狼笛叹息,“班恩先生,你老了好多,早知道就给你带礼物了,高加索的保健品挺不错的。”老骑士的眼眸低垂:“狼笛,人都会老的。”狼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迈步踏上台阶,走向了在那里尴尬等待着的枢机主教们。似是无意,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有点凉。-相较接下来的会议,这一段不足以为人道的插曲很快就被揭过了,大家默契地没有提起刚刚的外交失误。很快,一辆白色的马车停在了宫门的前方,赤红之徽下,安格鲁驻圣城的外交官自马车上走下,然后伸手,将撑着手杖的年轻人从马车上扶下来。似是不良于行,那个年轻人撑着手杖,走路的时候很是吃力,脚步缓慢。虽然面目俊秀,笑容温和,可是第一眼看过去,首先注意到的却是那一双铁灰色的眼睛。看着那眼眸中的铁光,便令人心生敬畏。名为华生的年轻人一步一步走过宫门和广场上的道路,最后停在了台阶的前面。等候的枢机主教走下台阶,想要帮忙,可是却被他拒绝。将枢机主教晾在一边后,华生侧过头,看向老骑士,微微颔首行礼。“班恩神父,亲王殿下向您问好。”他伸手,从随从手里接过盒子,“这是他带给您的信和礼物。”“谢谢。”班恩伸手接过,打量着信笺上的字迹,如石头一样肃冷的面孔上便浮现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笑意,“字已经写得比我好了。”“能够得到您的赞赏,我相信殿下一定会深感喜悦。”华生微笑着,如同后辈一般恭谨地问道:“可以请您今日一起共进午餐么?殿下一直渴望着您的消息。”班恩颔首:“自无不可。”华生颔首道别,手杖撑着身体,踏上台阶,一步一步,留下尴尬的枢机主教在原地,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面。不远处,礼官们拍着脑袋,眼神绝望,忍不住想要撞墙。又是一场外交失误……会议还没有开始,这种失误就出现两次了。台阶上,尤利尔冷冷地看了班恩一眼,很快,一位教士不着痕迹地走向班恩,低声吩咐:“班恩骑士长,主教希望这种意外不要再次出现了。”“我也希望如此。”班恩面无表情。就在短暂的等待之后,最后一位尚未入席的代表终于走进了宫门。眼看到来自勃艮第的使者出现,主教们顿时松了口气——黎塞留作为外交官已经多次代表勃艮第出使圣城,礼仪娴熟,断然不会再出现如同狼笛和华生那样的半吊子失误了。相对于那两位恶客,不论怎么看,还是早已经和己方私下达成协议的勃艮第更可爱一些。就在主教们殷切的眼神中,黎塞留稳步向前,一路目不斜视,风度翩翩,仪态端庄,神情和煦,令人心生好感,然后……又停在了台阶的下面,不走了?不走了!真不走了!尤利尔的表情顿时抽搐起来。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黎塞留回头,向着面前的老骑士颔首。“班恩骑士长,又见面了。”班恩看着他:“黎塞留阁下,我们曾经见过吗?”黎塞留笑着,“二十一年前,您曾作为骑士出使勃艮第,彼时我是负责与贵方对接的秘书之一。时隔二十一年,阁下依旧风姿不减,令人羡慕。”“过奖。”班恩淡然回应。眼见他们客套完了,尤利尔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总算要结束了。可是却没想到,黎塞留又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了一个盒子,递向了班恩:“这是一位后辈为您准备的礼物,一些茶叶,希望您喜欢。”班恩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了困惑的表情,接过盒子,看到了盒子里的铁罐。实际上茶叶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品种,只不过是一个小地方产的牌子,甚至除了当地人以外很少有人知道。似是触动了什么回忆,神父沉默了。许久,他轻声问:“那个孩子,他还好么?”黎塞留微微一笑,“虽然有诸多不如意,但总算过上了他一直想要的生活。”“是吗?”班恩并没有再多问,只是颔首:“祝他一切都好。”“谢谢。”黎塞留道别,踏上台阶。于是,伴随着一场堪称诡异的外交事故,教堂的大门缓缓合拢,为了和平而召开的会议终于拉开了帷幕。“只不过,真得能够停战吗?”门外面,戍卫的骑士感叹道,看向沉默地班恩:“大骑士长您怎么看?大家都觉得阿斯加德的这一场战争至少还会持续一年。”“不,战争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结束了。”班恩沉默了许久之后,轻声叹息:“只不过和平还在路上而已。”--理所当然的,会议开始的第一天在大家的扯皮、推诿和各种外交辞令中度过了,而真正能够决定未来走向的却并不在会议之上。而是在会议结束之后的拜访和长谈之中。深夜,安格鲁领事馆的大门被敲响。在雨水泼洒的声音中,来者收起了黑色的雨伞,向着华生露出笑容。“深夜拜访,还请恕我冒昧。”“现在的老人家都这么有精神吗?真是令人敬佩啊。”华生打了个哈欠,“来人,为黎塞留阁下来一杯浓茶。”在书房之中,热茶散发着香气。在开场的客套之后,两人不咸不淡地闲聊着,到最后,终于转入了正题。“华生先生作为外交官的才能,这些日子我从报纸上已经深有体会。”黎塞留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在会议之外能够开诚布公地同您谈一谈。”“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华生微笑起来,“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得谈。”“我喜欢这句话。”黎塞留也笑了,“说实话,我本来以为来得会是神之手。”“没办法,殿下另有要事。”华生耸肩,“况且,上司只要负责承担后果就行了,蝇营狗苟的问题自然有我们这种下属来解决。”黎塞留端起茶杯,“我相信,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伴随着两个人的轻声细语,漫长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偶尔在间歇的时候,华生抽着烟卷,便忍不住瞥向窗外。算算时间,那个撂挑子的家伙,大概已经到云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