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刘汉东去加油站加油,镇上没有中石化中石油的网点,只有私人小加油站,老板是个粗壮汉子,瞅了半天说这不是梅子么。原来是老熟人,梅姐上前用当地土话聊了几句,汉子伸手欲捏梅姐的屁股,被她一巴掌打开,嬉笑着走开,打开加油机给富康加油。“说什么呢?”刘汉东问。“我让他别掺水,加真汽油,小地方加油站见外地车就坑人,要的贵不说,还给你掺水,搞不好发动机都能弄坏。”梅姐解释道。刘汉东看看手机:“不早了,加了油赶紧走吧,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把你们送到家门口。”梅姐说:“不慌,今天是集,先买点东西再说。”时间还早,刘汉东借了一把扫帚,将车身上的脏东西扫掉,打了盆水擦了擦,富康恢复了本来面目,镇上有本地人开的早点摊子,去吃了一碗稀饭,几根油条,在加油站的休息室里眯了一会儿。集市开始了,各村来的乡民摆起摊子卖猪肉、农产品,鞭炮、烟花,对联、门神,以及大城里里批发来的廉价衣服鞋子,小五金、塑料制品等。梅姐买了一个猪头、两个肘子,一些鞭炮烟花,还有几双儿童棉鞋,铅笔盒文具等,这些是买给村里孩子们的,每年都少不了。雪早就停了,今天老天爷赏脸,是个大晴天,集市上熙熙攘攘,县城来的公交车不停鸣笛,穿过人群开进汽车站,站外停了几辆带蓬的机动三轮,都是跑附近村落的黑车,返乡的人们往往带着很多行李,偏远村落不通车,只能坐这个。富康再度启程,穿过热闹的集市,驶向十公里外的蓝田村,道路两旁的树枝上挂满冰雪,景色宜人,刘汉东打开CD机,放着许巍的《蓝莲花》,跟着哼唱起来,对面来了一辆马车,枣红马喷着热气,车上坐着几个乡民。梅姐拍拍刘汉东的肩膀:“慢点,碰见熟人了,打个招呼。”随即降下车窗摆手喊道:“小石头!”马车停了下来,车上一个穿双排扣涤纶西装里面套了至少三件毛衣的清瘦男子扶了扶眼镜,喊道:“若华,你回来了。”一声若华喊的梅姐脸上绯红,洋溢着少女才有的娇羞。“嗯,回来过年,你赶集去啊?”“赶集去,这是?”男子看了看驾车的刘汉东。“这是刘警官,我省城的朋友。”梅若华自豪的介绍说,刘汉东向他点点头。浣溪也招呼了一声:“石老师好。”“那你们先回去吧,我上集买点东西。”男子道。“行,回头见。”梅姐很高兴的和男子挥手告别。“你初恋情人?”刘汉东问道。“瞎讲什么。”梅若华将女儿抱在怀里:“小燕儿,刚才见人怎么不喊?”小燕儿说:“我又不认识他。”刘汉东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小燕儿,忽然觉得和那个男子长得有点像,不过他没说什么,将这个疑问埋在了心里。继续前行,道路反而不如想象的那么难走,至少对于一个偏僻的村落来说有些过于宽阔了,梅姐解释说村里开了煤矿,平时卡车来来往往的把路都压坏了,也没人出钱修。“村里有煤矿,咋还这么穷。”刘汉东奇道。“煤矿是村长家承包的。”梅姐说。“哦~~~”刘汉东明白了。开了十公里,终于抵达目的地,蓝田村,村口矮墙下,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家,看不出本色的破棉袄,茅草编的毛窝子鞋,见梅姐从车上下来就喊道:“花妮儿,你回来了,你爹念叨你大半年了。”他们说的是平川乡下土话,刘汉东勉强能听懂,他上前给老头子发烟,老人家们一个个张开缺牙的嘴笑起来,将烟夹在耳朵上,冲远处喊道:“他七大爷,嫩闺女回来了。”梅姐家的房子在村里算比较上档次的,上下两层的小洋楼,外面没粉刷,直接就是红砖墙,大铁门里是马赛克的影壁,院子里还有一条狗,梅姐的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老头子穿着黑呢子大衣,肩膀上满是头皮屑,戴一顶帽圈都油了的干部帽,老太太穿着黑色的大棉袄,见闺女回来就开始抹眼泪。这房子外面看起来比村里那些低矮的平房气派许多,屋里却不咋地,墙壁胡乱刷了一层涂料,地上铺着气味刺鼻的地板革,唯一的家电是一台纯平彩电,老两口有些拘谨,老头子不停的招呼客人吸烟,喝茶,翻来覆去就这两句。梅姐说还有事,先送浣溪回家,拎了一条肘子和一挂鞭炮,让小燕儿陪姥爷姥姥说话,带着浣溪和刘汉东出门去了。村里年味很浓,不时有零星鞭炮声响起,孩子们小脸冻得通红,穿着破衣烂衫在野地里跑,狗们见了生面孔,要么气势汹汹的狂吠,要么摇尾乞怜,时不时有一两头脏兮兮的肥猪路过,哼哼唧唧的,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接近尽头。浣溪的家在村尾一个土坡上,三间快要塌了的房子,半截砖头半截土坯,屋顶铺着茅草,歪歪斜斜的门框旁挂着玉米和辣椒,一条瘦骨嶙峋的狗从院里跑出来,直扑浣溪。“来福!”浣溪蹲下来抱着这条狗亲昵的喊道。来福汪汪叫起来,屋里出来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子,大概就是浣溪的父亲蓝老师了。“妮儿,回来了,她姐,辛苦你了,这位大兄弟是?”蓝老师扶了扶眼镜道。“省城的朋友,开车送俺们回来的。”梅姐说说笑笑,进了屋子。进了蓝家,刘汉东才知道什么叫家徒四壁,除了梁头上挂着的黑漆漆腊肉,家里就没啥值钱的东西了,床铺是木板和砖头搭成,上面的被褥已经变成黑色,长期卧床病人产生的搔臭气息弥漫在屋里,床上躺着一个枯瘦的妇人,想必就是浣溪瘫痪多年的母亲了,她只是笑笑,就算打过招呼了。蓝老师将床下的尿罐子往里踢了踢,招呼客人落座,可是家里只有一把像样的椅子,谁也不好意思坐。忽然一个少年跑了进来,大喊一声:“姐!”“弟弟。”浣溪看到弟弟,亲的不行,姐弟俩长相酷似,少年虽然清瘦,但五官秀气,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倒像个女孩子,他穿一身破旧不堪的中山装,脚下的烂棉鞋已经露出了脚趾,一双手上满是冻疮。梅姐将肘子和鞭炮放下,问蓝老师:“叔,年货办齐了么?”“差不离了,乡里领导来慰问过了,送了面粉和豆油哩。”蓝老师扶了扶眼镜,情绪比较激动,“党的政策好啊,逢年过节都照顾俺们这些困难户,等二小子有出息了,一定要回馈社会,报答党的恩情。”梅姐说:“妮儿在我们美容院干了几个月,表现很好,我准备给她加工资哩,过了年,还让她跟我打工去。”蓝老师高兴起来:“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张罗,二小子的学费都没着落。”床上的蓝母也连声道谢:“真是麻烦你了花妮儿,咱村出去的这些个人,就你最有出息。”“一个村的,这点照应还没有么,那啥,我回家了,有啥需要的招呼一声啊。”梅姐不想多停留,起身告辞,蓝老师和浣溪姐弟送出去很远,来福也兴奋地在旁边撒欢。“别送了,再送就到家了。”梅姐道。“那行,慢点走,谢谢了。”蓝老师再度向梅姐和刘汉东道谢。两人慢慢走回去,刘汉东半晌才吐出两个字:“真穷。”“蓝老师以前是民办教师,后来国家一刀切把他们这些老民办都给辞了,村里的小学也撤了,他就没了生活来源,又得了肝病,一家人的希望都在二小子身上了,妮儿的弟弟,比姐姐学习还好哩,回回全校第一。”回到家乡的梅姐,没有了往曰的风搔妩媚,仿佛真的成了蓝家人心目中的“美容院经理”,“村里混的最出息”的人。明天就是除夕了,刘汉东决定立刻出发,梅姐说啥不放,非得留他吃了午饭再走,家里锅屋开始烧火做饭,烧开水给猪头拔毛,炸丸子,蒸馒头,村里的大姑娘小伙子都跑来串门,梅姐俨然变身知心大姐,给弟弟妹妹们讲着城里的各种段子,鼓励他们走出去闯世界。中午饭提前到十点半进行,梅姐的老爹请了一些人来陪坐,其中就包括蓝老师,还有先前遇到的石老师,据说他是乡中心小学的教员,在村里也算个人物。梅姐吹嘘刘汉东是省城来的警官,大家对他都很尊敬,因为下午要开车,没人灌他酒,以茶代酒,家常便饭,十二点结束,一群人送刘汉东上车离开村子。刘汉东开着富康离开了蓝田村,行驶着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忽然回头望去,土坡上,浣溪正冲自己招手,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在手机GPS导航的指引下,刘汉东很快上了省道,路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他一路疾驰,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