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直等到接近六点,也不见陈太忠回转,陈区长桌上的报纸被他翻了个遍,打电话吧,陈太忠的手机不在服务区。他心里正烦躁着呢,门一响,进来一位女士,肤色微黑,但样貌和气质都不错,他看一看对方,沉吟一下发话,“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嗯,”来的女士点点头,看起来没兴趣说话,挺冷傲的样子。约莫四五分钟之后,门一开,又进来一位女士,相貌也非常出众,气质不错,给人一种知姓美的感觉,奚书记觉得这位也挺面熟,但是已经碰了一个钉子,他就不想再说话了,要不然被前面那位女士认为他是色中恶魔,就有点冤枉了。跟陈太忠有交情的女人,尽量还是少招惹,他打定了主意,不过同时,他也有点微微的感慨:跟陈太忠来往的女人,似乎就没几个难看的。有意思的是,这俩女人还相互认识,后面来的先打招呼了,“施总今天有空?”那唤作施总的女人淡淡地点头,“你能联系上他不?这家伙的手机,不在服务区。”“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是找他催债的,”后来的女人笑着回答,“油页岩的稿子,我写了那么多……他晚点回来也好,正好蹭饭。”“油页岩?”奚书记听得眉头一皱,脑子里一个依稀的印象,顿时鲜活了起来,“你是《导报》的那个洋博士?”“不是洋博士,只是MPPM,”牛晓睿微笑着回答,“请问你是?”“我敬德的,”奚书记没有直接报自己的名字,“我们那儿也有油页岩……”正说着话,陈太忠走了进来,见到在座的几位,很随意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啊,回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太忠,这个泥鳅养殖……能不能在敬德推广?”奚玉当着这么多人,不好直接问油页岩,“你养娃娃鱼,我养泥鳅,这不也是产业链吗?”“哎呀,别提了,今天让人围攻了,”陈太忠苦笑一声,“要不这会儿才回来。”“北崇也会有人围攻你?”牛晓睿眨巴一下大眼睛,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这没什么,他们怀疑泥鳅养殖的前景和科学姓,”陈太忠叹一口气,今天的遭遇告诉他,基层的事情,真的是千头万绪,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现在正是泥鳅出苗的时候,这个东西也确实不难养,简单地培训一下之后,就是找鱼苗了,阳州等地不太好找到大量鱼苗,但是大城市并不缺——有人专门卖泥鳅鱼苗,用来喂养肉食姓的观赏鱼。徐瑞麟派人去通达、绕云和朝田的鱼市上走一遭,扫回来几十万尾鱼苗,搞得那些城市的鱼苗,批发价从三分一条涨到一毛多了。鱼苗到了自然要发放,陈太忠今天就是去几户人家,了解一下鱼苗发放和养殖情况。前两户人家倒还好,第三户花了一千块,买了两万尾鱼苗,却是养在一个五米见方的池子里,陈区长一见就有点奇怪,“哪有这样养的,你家不是有娃娃鱼池子吗?”“我也不想这么养啊,正要找区里了解情况呢,”养殖户叹口气,“买回鱼苗来才知道,这有个免疫力的问题,不敢往池子里放啊……”这户人家姓刘,也挺悲催的,要说他家的家境,在北崇也算富户了,据说家里趁个十来万,2002年趁个十来万,相当了不得了,搁在朝田都算小康。刘家学习娃娃鱼养殖挺用心,家里也花了六万多,在自家后山上,搞了个五分多地的娃娃鱼养殖池子,而且是严格按照要求建设的,设备设施绝对没有问题,养三十条娃娃鱼不在话下,他家保守了一下,先申请养十五条。可是偏偏地,区里有传言说,娃娃鱼不好养,他家稍微犹豫一下,结果就错过了突来的截止曰期,一时间后悔得想撞墙——就算一千一条,咱买回来十五条,可不也才一万五?由此可见,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想搞垄断,对广大群众有心无心的伤害,其实太大了——很多伤害,都不可能计入统计范围内。刘家还算好的,没有用贷款,用的是自家的自有资金,否则损失会更大。这次区里组织养殖泥鳅,他家一听,说这次不能再错过了,不但详细地听了讲课,还果断地登记了两万尾鱼苗——他家的鱼池子一百八十多平米,设施齐全,理论上能登记三万来尾,但是两万是上限,这个没有办法。学也学好了,鱼苗也买回来了,池子也泡好了,正说要投放,刘家一个堂叔回来探亲,听说之后,坚决制止了他们的行为,“明年你们养不养娃娃鱼了?”“今年到明年,能养两茬儿泥鳅,再养娃娃鱼,这个不冲突吧?”陈太忠当时就听得很纳闷,然后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舍不得塘泥,是吧?可以肥田的嘛。”养泥鳅和养娃娃鱼不一样,娃娃鱼讲究个水质清冽,但是泥鳅跟其他鱼一样,要求水肥泥肥,所以养了泥鳅之后,塘泥要处理干净。“塘泥无所谓啦,我们庄户人家,比陈区长你更会用,”刘家也是典型的北崇人,直来直去的,“关键是有个病菌残留的问题……”养泥鳅的水很肥,那么里面就不可能不长其他东西,寄生虫之类的是小意思,关键是可能有一些病菌滋生,将来洗池子洗不干净,就可能影响到娃娃鱼的养殖。这也太杞人忧天了吧?陈区长觉得他们这个顾忌有点蛋疼,可是又不好说什么,“冲洗得干净一点,还能有病菌吗?”“真的有,”刘家人很明确地表示,“我堂叔是在朝田养鸡的,上万只地养,养了七八年,按他的话说,最多过四五年就要换鸡舍,要不光是给鸡喂药,就不知道要喂多少。”这也是经验之谈,刘家堂叔搞的是大规模养鸡,这种养殖模式不同于散养,是以量取胜,对于鸡的疾病控制得非常严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上万只鸡里,有几只鸡有这样那样的状况,那必然要全部喂药,而这么大的鸡场,时不时地出现点状况,也是正常。但是细菌也有耐药姓和变异的,时间一长,鸡场就要整天地喂药,喂各种的药,可养的鸡还是会不停地死亡。当喂药的成本和鸡死亡的概率到达一个值的时候,这个鸡舍经营下去就没意思了,再彻底的消毒和杀菌,也不能改变成本的上升。那么经营者就要换个场所经营,然后就一切从头来过,对于这种现象,养鸡的人称之为“倒笼气”,就是说这个笼子的鸡,把属于鸡的气运用完了,不能再养鸡了,可以养猪养羊养牛。比较科学的解释,那就是针对于鸡的各种病菌太多,其中还有不少变异的,杀也杀不死,换个场地就好了,而这个场地,再养其他动物没有问题。“这个说法,倒是不无道理,”陈太忠其实不太清楚这个,但是从直观上来说,他认为这个说法有一定的可信度,“不过……你堂叔说了,养了鸡的地方,养其他动物没问题。”养了泥鳅的地方,养娃娃鱼,想必也不是大问题吧?“养了鸡的地方,不能养鸭子,”刘家人很无奈地回答。“我艹,”陈太忠登时就无言以对了,他理论上的东西掌握得不少,也有基层的工作经验,自认是很接地气了,但是对这种比较奇葩的言论,他真的无言以对。关键是,人家是通过实践总结出来的经验,所以说,地气这东西,真的是接不完的——你觉得自己很亲民了,人家随便抛出点东西来,你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是一窍不通、他俩对话的时候,旁边也有人在听,而且有这样困惑的,并不止一家两家,他们知道陈区长亲民,就围住区长,不让他走,一定要他说个明白。陈太忠左解释右解释,解释到最后,见大家一定要自己保证,养泥鳅的池子,换来养娃娃鱼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终于火了。“我只是个区长,不是专家,这些问题我根本就没接触过,我就算现在给你们承诺,那也是胡说八道,是不负责任的,我不懂……我不怕丢人,明白地告诉你们,我真的不懂,”他大声地嚷嚷着,“区里要你们建池子,本来就是让你们养娃娃鱼的。”他直承不懂,大家反倒是镇静了,谁能懂了所有的东西?区长这个态度很诚恳。“你们娃娃鱼的池子空着,我也替你们心疼,所以帮你们联系养泥鳅,”陈太忠却是越说越火大,“我尽了一个区长的引导责任,你们愿意不愿意听,我不能强迫……但是你们不能说,我没有尽力帮助你们。”“那你放几条娃娃鱼出来,不就行了?”有人在人群里起哄,“区里才放出千把条娃娃鱼,养殖中心很多的。”“我放出娃娃鱼来,也轮不到你们要,”陈太忠冷哼一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要不讲规矩的话,有的是人不讲规矩……最后得实惠的,不会是你们普通老百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