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秀出征宁南,钰日夜牵挂。后闻秀于宁南罹难,钰悲痛欲绝,饮如针,食如刀,夜不能寐。遥想当年,于上京王府,把酒言欢,秉烛夜谈,每思至此,不禁泪浸满襟。在唐钰的这封书信中,没有提到一句让上官秀选择支持他的话,只说了对他的思念,以及无限怀念两人当初在上京时的相遇相知与相交。看着这封书信,上官秀再次把杯中酒喝尽,而后他垂头来,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信纸上。见状,肖绝和吴雨霏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唾沫,谁都没敢说话,静静地安坐在桌旁。不知过了多久,上官秀把手中的信纸仔仔细细地重新叠好,放回到信封内,而后又很宝贝地揣回到怀中。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无丝毫泪痕。肖绝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钰王殿宅心仁厚,若能登顶皇位,必为不世之明君,实乃我大风之福啊!”上官秀含笑点点头,拿起酒杯,说道:“我们喝酒吧!”说着话,他又干了一杯。肖绝还要说话,邻桌的一名酒客转回头,不满地白了肖绝一眼,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大风的皇帝还没驾崩呢,唐钰凭什么登顶皇位?”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谢谢!“就是!你们都说当今皇上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可究竟哪里不好,我们也没看出来。”“唉,不管是谁当皇上,和我们贞郡都没关系,反正我们贞郡就是个朝廷不管不问的地方。”“对对对,喝酒喝酒!谁当皇上这事,跟我们都没关系,这也轮不到我们操心。”邻桌几名酒客你一句我一句,又继续喝起酒来。不过他们的讨论很快把酒馆里客人们的话题引到了这上面。有一名酒客大声嚷嚷道:“如果钰王登垩基,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恐怕就都没好日子过了。”“为什么?”“你想想啊,钰王登垩基之后,那些叛军可就都改头换面,成中垩央军了,叛军是群什么人啊,最贫困潦倒的亡命之徒,他们成了中垩央军,能不鱼肉我们百姓吗?”“那也和我们贞郡的百姓无关,我们贞郡有四十万的大军,有上官大人坐镇,叛军若敢到我们贞郡来撒野,来多少就灭他多少!”“据说上官大人可是钰王的心腹,钰王登垩基,上官大人肯定会带着贞郡军辅佐钰王,到时候,谁会来保护我们啊?”一听这话,在场的酒客们都泄气了,一个个长吁短叹,耷拉脑袋,摇头喝着闷酒。肖绝再忍不住,猛然一拍桌案,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听闻他的喝声,在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他的身上。肖绝沉声说道:“别说叛军成为中垩央军后不会鱼肉百姓,即便真的这么做了,钰王也会严惩不贷,上官大人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任由贞郡受人欺凌。你等若再敢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他话没说完,上官秀不留痕迹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肖绝止住话音,又狠狠瞪了在场的众人一眼,接着不解地看向上官秀。后者低声说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大家想说什么,就让大家说嘛。”肖绝挠了挠头发,不再言语。这时候,一名酒客用力揉了揉朦胧的醉眼,仔细打量上官秀,注视了好一会,他身子一震,颤巍巍地站起身形,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您可是上官大人?”听闻这话,人们一同向上官秀看过去。他们都没见过上官秀本人,但也听说过对上官秀相貌描述的传闻,鹤发童颜,而眼前坐着的这个年轻人,相貌清秀英俊,五官轮廓深刻,一对鹰目炯炯有神,流转之间,有冷冽之光射出,最为扎眼的是双鬓垂落来的两缕银发,这不正是鹤发童颜之貌吗?上官秀看眼问话的那名壮汉,含笑说道:“我是上官秀。”他一句话,让在场的酒客们无不是大惊失色,人们身子一震,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颤声说道:“小人……小人拜见大人!”上官秀意识地站起身形,走到距离他最近的一名酒客近前,把他从地上拉起,而后又向周围的众人摆手说道:“诸位都快快请起。”“大人,刚才我等……我等之言有冒犯陛和钰王,还请大人恕罪……”“大家都快起来吧,我不怪罪你们,恰恰相反,我倒是很想听听大家的心里话。”众人面面相觑,而后试探性地慢慢站起身,见上官秀乐呵呵地确实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人们悬起来的心才算落地。“大人,真的想听我们的心里话?”“当然。贞郡军是由贞郡的父老乡亲们在养着,对于秀而言,诸位皆为秀之衣食父母,大家的意见,对我来说,很重要。”上官秀本就不是一个有官架子等级观念太强的人,在经历过幻境之后,他身上的等级观念更加薄弱,更认同于人与人之间的平等。还从没见过如此平易近人的官员,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许久,一名酒客仗着酒胆,说道:“大人,小人……小人觉得,应该尊崇正统。”“嗯。”上官秀点点头,没有表态。另有一人接话道:“没错!老祖宗定的规矩,不能说废掉就废掉。再者说,当今的皇帝是天女,天之娇女,是由上天选定的,废掉天女,就是违背天意!”“天女在位期间,不管风国怎么乱,朝廷还是有给贞郡拨粮食,没让贞郡的百姓挨饿,小人觉得,天女是个好皇帝。”“但是朝廷没有拨给贞郡军一粒粮,如果不是大人有为,四处为贞郡军筹粮,让四十万的贞郡军和百姓一起抢粮,贞郡都不知要饿死多少人了,所以说我们要感谢的是大人,而不是朝廷。”“反正我觉得天女没有放弃贞郡,就是个好皇帝。”听闻酒馆内一浪高过一浪的讨论声,外面过往的行人纷纷被吸引过来,得知是上官秀在此听取民意,行人们也都纷纷加入讨论。很快,不仅酒馆内站满了人,连酒馆外面的人群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把整条街都给堵死了。百姓们说什么的都有,但表示支持正统的还是占绝大多数。贞郡这个地方,土壤贫瘠,缺少当时最重要的战略资源——粮食,所以也就成了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地方,朝廷对于贞郡,没有太用心管理,但也一直没有遗弃过贞郡。就是处在这么一个环境里,反而让贞郡百姓成为最为尊崇正统的一群人。直至傍晚的时候,上官秀才回到郡尉府,并于当晚对各军令,后天,贞郡军四个军团,一同起程,进发上京。各军团都有接到上官秀传达来的命令,但各军团将士们的脑子都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己方进军上京之后,究竟是帮着叛军打中垩央军,还是帮着中垩央军打叛军。目前的上京垩城外,被十六路百万叛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叛军是有百万之众,但城内的中垩央军也有四十万之多,叛军的兵力占有绝对优势没错,但就单兵战力而言,叛军当然不可能是训练有素的中垩央军对手,而且中垩央军处于守势,背后倚靠着上京无比坚固的城防,叛军想强攻上京,也是不太容易做到的。只不过百万叛军围困上京,对上京造成的压力太大了,风国自建垩国以来,还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发生过。上京垩城内,人心惶惶,朝野内外,一片混乱。当前压力最大的自然就是唐凌了,城外百万叛军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她,现在的唐凌,已然成为众矢之的,千夫所指。皇宫,御书房。“陛已一天没有用膳了,陛还是喝点参汤吧!”一名宫中女官手擎着托盘,走进御书房内,轻声细语地说道。“出去!”唐凌随手抓起一本桌上的书卷,向外用力一挥,书卷贴着女官的头顶掠过,飞到门外。女官吓得一缩脖,端着托盘,倒退着退出御书房。她前脚刚出去,房门处又有脚步声传来。唐凌沉声说道:“朕已经说过了,朕不喝!”“陛还当保重龙体要紧。”随着话音,一名相貌俊美的青年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位正是唐凌的心腹幕僚,韩烨。看到来人是他,唐凌把刚抓起的一本书卷又慢慢放回到桌案上。“烨,你这次又是给朕带来的坏消息吗?说吧,朕现在的处境已经坏到不能再坏,再没有什么坏消息能吓倒朕了。”她的话,让韩烨心头发酸,看着坐在龙书案后的唐凌,他也打心眼里感到心疼。他走到龙书案前,拱手施礼,说道:“微臣参见陛。”稍顿,他挑起目光,偷偷看眼唐凌,又道:“微臣刚刚收到的传报,上官秀已亲帅四十万贞郡军,于西京出发,正奔上京而来。”上官秀,四十万贞郡军!他终于还是有所行动了。唐凌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也看不出来她是喜是悲,她慢悠悠地问道:“烨,你觉得上官秀是来救朕的,还是来取朕的人头的?”“这……微臣不知。”如果唐钰没有参与此事,上官秀率军前来,十有八垩九是来解上京被困之危的,但这次十六路叛军齐围上京,就是由唐钰发起的,那么上官秀率领贞郡军全部,赶往上京的目的可就无人敢妄加推断了。“你说不知,其实,你的心里已经很清楚了,他,就是来杀朕的!”唐凌笑了,扬起头来,幽幽叹息一声,喃喃说道:“朕终究还是输给了钰弟,钰弟终究还是比朕更得人心。朕,难道真的是个坏皇帝吗?和宁南的这一仗,朕真的不该去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