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彭城长公主一行离开长安时,已是过了清明。
自明德圣皇后薨逝后,元成帝便严令大明宫不再大设宴席,更不得铺张奢华。
但当彭城这位胞姐将回到千里之外的突厥时,往日的姐弟亲情和思念到底让元成帝短暂地忘记了自己曾下令的一切。
为了送别彭城,元成帝不仅再一次于花萼相辉楼通宵达旦地设宴,更将蕃国进贡的珍奇异宝如流水般赠予了彭城长公主,到了彭城离开长安这一日,还以天子之尊带领百官亲自于朱雀门前送行。
极目望去,天子仪仗雍容威仪,浩浩荡荡自朱雀门蜿蜒至内宫,猎猎作响的旌旗下,元成帝看着锦衣华服的彭城长公主,恍然间好似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当初送阿姐远嫁突厥的那一年。
然而不同的,是他们的身边再没有目光隐忍的阿耶,没有泣不成声的阿娘,没有不甘阿姐远嫁的阿兄。
“四郎——”
彭城温暖的轻呼唤回了元成帝凌乱而沉抑的思绪,回神间,他看到了向来不形于色的阿姐眸中带着隐隐泪光,唇边却依然带着天家公主骄傲的微笑,始终挺直着背脊,不肯旁人看出半分柔弱。
“阿姐此去,不知何时能归来,能否归来了。”
“阿姐——”&#24378&#29306&#32&#122&#104&#117&#105&#121&#111&#46&#99&#111&#109&#32&#35835&#29306
彭城略带哽咽的笑语摧拉枯朽一般撕扯着元成帝早已千疮百孔,逐渐孤独的心。
“但无论你我相隔有多远,你我都要相信,只有我们彼此才是这世间唯一的亲人,连着血脉,割舍不断,可以信任的亲人。”
说罢,彭城抬起下颌,站在高台上俯瞰城楼下俯首簇拥着他们的朝臣百官,唇边携着上位者的雍容与威严,目光最终落在元成帝身上,与之坚定对视。
“脚下这一群人,这天地万物,如今便是你我姐弟手下的一盘棋子,四郎,记住我与你说的,为君者便注定要舍爱断情,郑妃也好,贵妃也好,皇后也罢,她们皆是死在长安城里这一场早已翻覆的局势里,从皇后死的那一刻,长安城将不再是翻覆,而是要翻天了,如今一切你我都已部署,这一步棋不仅要下,更要赢,否则下一个殒命的,便是你我。”
看到被陈氏江山压得早已没有了当初肆意洒脱少年郎模样的元成帝,彭城即便心下再如何不忍,再如何酸楚,但她的心却始终坚如磐石。
因为她知道,在这样一方至死拼杀的局势里,他们除了变成一把无情无义杀人的利刃,别无选择。
“四郎,记住,即便相隔千里万里,阿姐都会站在你的身后,你从来都不是一人。杨氏,李氏,上官氏之仇,你我绝不可忘,不能忘,唯有不死不休,才对得起我陈家列祖列宗。”
远远地,元成帝仍旧站在送别的高台上看着陪他长大,陪他玩乐,陪他经历了儿时,少年时光的阿姐背影,那些铿锵有力的话语仍旧阵阵响在他的耳边,丝毫不曾消散。
“陛下——”
当彭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耳边便传来承德呼唤的声音,然而不待他说完,元成帝便已默然回身,不带丝毫不舍地道:“走罢。”
那一刻,近身侍奉的承德似乎从这位年轻帝王眼中看到了往日从未有过的东西,那些他说不出来,却让他为之一震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自杨皇后离世那一刻起,她曾唯一拥有过的深情帝王早已随她埋入了遥远的帝陵中,尘封到了地下。
如今留下的,是将温柔,不舍,脆弱彻底割舍,犹如刀剜腐肉一般,剜了个干干净净的天家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