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天怒恨欲狂“大人,臬台真要我们去打?现在就打?”广东提刑按察使司海防道位于东莞的治所中,东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袁耀难以置信地问道。“有上命,不得不打。”汪鋐坐在上首,“本使已遣人前去照会,弗朗机人既然置之不理,那便只能强行歼敌或驱逐之。”“可是大人,他们的蜈蚣船来去如风,还有那装了十几二十门大铳的巨舰也有三艘啊!”袁耀问道,“大人您仓促之间,能调来几艘四百料座船?如今寨中用以巡视海防的哨船,一共只有不到二十艘啊!臬台大人不给您和卑职们多上月余整军备战的时间吗?”“圣旨是发到梧州,再由广东臬司衙门领办的!”汪鋐盯着他,“你父亲昔年就是战死在弗朗机人铳下的,袁耀,此战本使也拖不得!”袁耀悲愤地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卑职没有一天不想除掉屯门岛上的孽畜。可我府县多有妇孺被掳走不见踪影,往来商船遭劫者越来越多,屡次请战不是都被压下来了吗?此时一声令下,战船兵粮不备,难道我让麾下去送死?”汪鋐站了起来:“七日!战船,我竭力去调!不够,再募一些民船。精兵不够,你也先招募些乡勇。未虑胜先虑败,南头寨与东莞守御千户所还要留下防备兵力。”“……卑职实不愿就此败死!”袁耀紧紧握着拳头,“大人,您明知弗朗机人与……”“我确实知道!”汪鋐压低声音打断他,“从弗朗机人战船炮响珠江河之日起,我已经不知道上了多少道疏!陛下御极,懿旨令两广诸司不得妄动,我的奏疏都无法再递上去了!现在圣旨传来,江彬已服诛,圣意驱逐弗朗机人,你我岂能畏战?”“可以如今兵备,无法战而胜之!张家船队,一个人都没逃出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残船离市舶司已不足百里,弗朗机人从何处获知准确航路?那可是有内臣随占城贡使一同返回要入京的!”袁耀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可想过让我们能胜?若要歼之,何必还命您先礼后兵?前去攻取弗朗机人营寨,且不说能不能攻至岸上,海战能胜否?”“轰!”七天的时间,他奔波于广州府与沿海诸县间,招募着乡勇,招募着民船,甚至提前募集多一些抚恤银两。弗朗机人知道巡海道的战船一定会去攻屯门岛,他们以逸待劳。先礼后兵,就是个笑话。“开炮!开炮!”早潮未至,但快了。屯门岛外的海上,弗朗机人停泊在这里的三艘巨舰果然早已埋伏在这边。但现在让广东海防道船只们勉力周旋的,却只是两艘被称作蜈蚣船的战舰。海风刮在他脸上,他有赴死的决心。蒲团遍地。“今日之辩乃为明各人才思敏捷否,兄台若能诡辩,不妨驳之。”今日文华殿前,常朝后既是辩经,又是御书房首席的第二道关。而此时,文化殿外的气氛更热烈了,决赛圈选手已经变成了王守仁、严嵩和杨慎等寥寥几人,几个宿儒反倒面色灰败。甲板上,还有被炮弹刮去头颅的残躯。船队帆展如翅,就这么冲向其间。五十余敌四,难道一艘都不能击沉吗?汪鋐内心冰凉,只觉得越升越高的太阳仿佛冬夜前的夕阳。“大人,您不能战死在这啊!”文华殿前,杨慎侃侃而谈:“圣人气禀极清,澄心自明,自不必格物穷理。凡夫俗子气禀昏浊,其心私欲翻涌,此亦理乎?”面前,是那幅大明舆图。“臬台,又来了两艘蜈蚣船和一艘巨舰、一艘货船。”文华殿外,晨光刚起,天还未热。又一发炮弹擦着他座船的撞角砸入旁边的海面,溅起的水花在朝阳下炸开洒过来,汪鋐擦了一下脸,却觉得眼前好像红了一些。“王兄如此行径,心学徒惹人笑耳!”汪鋐叩拜完之后站起来转身,看着下面群情激愤的隐约面孔,眼角有些红润。骆安那边的密报呈过来了,广东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离谱。“辩题如此,王兄这是诡辩!”围攻的来了。袁耀双目圆睁,呆立原地片刻后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出门就是怒吼:“校场点兵!校场点兵!”东莞守御千户所的水寨校场上,场边只燃起了几盆篝火,与平常无异。汪鋐扭头往侧翼看去,南洋方向果然正有两艘蜈蚣船张着帆还拼命划来。底下那数百被招募来的乡勇,他们都有血债要讨。前方的大海在将昼未昼之间,是无边无际的一张巨口。汪鋐已经举步往房门外走,海风灌进来吹起他的衣角,留下他斩钉截铁的声音:“哪怕先败,最终也要胜,哪怕胜而歼之的不是伱我!袁千总,不打这一仗,我的战报奏疏如何能递入京中直达御案?圣旨已下,你要抗旨吗?”……“他们不想我们胜,所以我们要胜!”但理学那边,除了此前就在朝为官的,还有受到举荐、以“离奇速度”抵京的一些在野宿儒。屯门岛外的海面上,汪鋐头发散乱,脸上焦黑,他只抽着刀向前:“冲过去!冲过去!接舷!”汪鋐绝望地再看了看弗朗机人增援的四艘船,眼泪涌出怒声吼道:“鸣金收兵,座船周旋殿后!”他开始进行最后的动员,用词很简单。可其实这些人都知道弗朗机人战船的厉害,他们只是一定要捐这一腔血勇。“此为御书房首席之选辩,杨兄不为此,何不退避?”“大人!士气已泄,伤亡惨重啊!鸣金收兵吧!”他知道他在骗人,可是没办法,这柄刀刺出去,一定要见血的。天边鱼肚白未泛,早潮初起,一艘艘船先划出了水寨,随后渐次张开帆。“有很多乡亲,他们说,他们的妻儿肯定是被红毛鬼吃了!他们要来,但他们家有亲人,他们是家中顶梁柱,我没让他们来。”拥有尖船底、长达十丈的这种船宽达三丈的船舱两侧各伸出四十多支浆,就这样在海上滑动着敏捷无比。说不得,他只能去战。袁耀想起父亲,悲声怒吼:“三十年了!”“轰!”“……我岂是为此?”汪鋐提着刀,只见连座船上拿着手铳准备接舷登舰的“精兵”也一个个面露恐惧地畏畏缩缩。中圆殿里,朱厚熜背对着他穿不透重重宫阙的目光。如果可能,汪鋐多想准备充足了才出战。远处,还有一艘更巨大的战舰游曳在外围,那上面的巨炮,射程更远。有些话,又能怎么说?说现在海防道及诸卫所空额都太多,广东三司没有理由要求增兵?“屯门岛上的红毛鬼在这里祸害多久了?袁耀,多少年了?”而此刻的京城,也有许多人郑重穿戴整齐了,准备前往文华殿。那些民船、商船已经损毁大半,其上乡勇……皇帝不亲临现场听辩,这让人浮想联翩。而另一艘在那么多艘大明水师的围攻下,也只是受损严重,却竭力划回了屯门岛港中。汪鋐站在高台上,身后除了袁耀,还有海防道的一员把总,东莞守御千户所的副千户、百户。朱厚熜低着头,看着下方那条珠江的入海口。王琼回头看了看已经起驾回乾清宫的仪仗,放慢脚步和王守仁一起走:“今日不可留手了!”有的是战船,有的只是商船、渔船。座船顶端传下急切的喊声。“轰!”“靠过去,直取红毛鬼座驾!打旗语,让袁耀他们缠住这两条蜈蚣船!”“你们,我推辞不了!你们说死也要报仇,你们是捡回一条命的,或者家里还有兄弟的,你们说不怕,你们只怕红毛鬼还要害更多乡亲,掳走更多兄弟姐妹和孩子!”这一日丑时五刻,天还未破晓。但校场上站满了人。站不满的,就一直站到了码头上,站到了码头边大大小小的船头。汪鋐目眦欲裂地看着一艘民船被蜈蚣船的炮弹炸破了船舷,两个乡勇被砸飞掉入海中。他能做的,就只有身先士卒,与之同生共死。它本身就是东莞县的辖地,现在,名为屯门海澳的这一带几乎已经成为弗朗机人的地盘。本直冲弗朗机人旗舰的座船忽然转舵,逼近了赶来的一条蜈蚣船。缺少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