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关于朝廷中枢的另一版故事天下文臣同受圣人教诲,可又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如今“党魁”眼里:轻装上阵的幸臣,把柄在天子手上的“佞臣”,希望坐上新君这条大船建功立业流芳百世的重臣,就这么纷纷出来请皇帝迎景帝入庙、让于谦陪祀。藩王继统的法理更加稳固,儒门并非全是垃圾,忠君为国、廉洁奉公是应该被歌颂的美德。最主要的是:太庙的大门要敞开了,文臣可以进去!于是在杨廷和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毛纪也深吸一口气加入了队列,开口说的却是另外的内容:“陛下!若要如此,则首要在于严令各边,不得妄启边衅!陛下既已有变法图强、再造大明之意,配享太庙之例再开,武臣贪功,不可不防!”“若要如此”这几个字尽显他的态度,其后说出来的话却不能仅仅这么听。所以费宏等人抖了抖。武臣是比文臣离太庙天然更近的群体,他们贪功效死之心,能防得住吗?毛纪话里的意思是:让那些敢战、能战的武将,马头东南倾,把贪功的眼神都盯向内部。人间四月天,御书房内温暖得很,但毛纪一句话让他们感受到了来自西北诸边的寒冷杀意。大明新法之势已不可挡,但朝廷和地方必然有舍不得利益的庞大人群。他们就是枉受了圣人教诲、意不诚心不正身不修、不能治国平天下、只知道贪国齐家的该杀之人!他们就是功劳!纵马提刀得了这份功劳,大明会多出数倍的粮赋。兵精粮足之后,下一步对外,立功的机会永远不会缺!他们会红眼!“陛下!”杨廷和声音也颤抖着问道,“军屯呢?军屯怎么办?其势一成,官田民田之后如何再动军屯?若此后行新法时不法官绅与乱军合流则如何?”他似乎也在表达着担忧,但已经说了“行新法时”、“不法官绅”,而且也没有否认前提:迎于谦入庙。谁劝阻这个谁是神经病!现在横亘在大明君臣面前的局面是:何以富国的解题很容易,只看儒门子弟还有没有良心。年轻的皇帝对于自己为了大局不得不先拉住这个“热血中年”而唏嘘不已,表达了对儒门子弟贪得无厌以至于大明良田渐渐消失、财用日益不足的失望。陛下对儒门弟子失望其实没关系,还能突然推倒重来不成?然而陛下既然已经决意变法强国,那么今天会不会成为心学走向前台的起点?他们如果仍然一味守旧,谁会第一个被祭旗?这是死道友而不死贫道的局面,只要还能坐在御书房里和陛下一起制定新规则,那就不会输。变法派“党魁”杨廷和分明还记得:陛下说过只要大臣们为大明带来的好处比他们得到的好处更多就好。是不是真像于谦那么清廉重要吗?陛下不会强求的,他看重“激励”之法。现在也是一种激励。杨廷和想不想进太庙?他可想到骨髓里了,他只是不敢想。如今,他也知道不配想。除非……除非……真来做这个党魁!费宏和其余人在纠结。赋役如果真的开始动,这一刀砍在他们家业的身上,太痛了。可是他们赫然发现,眼前在这无法阻挡的大势面前,他们身上最有用的一层保护反而是这个“参预国策会议”的身份。金杯共汝饮在前,有些事是可以既往不咎的。只要以后能多为大明创造财富……费宏心情复杂地看向杨廷和:你毕竟还是有个好儿子,有个好学生。误打误撞,你成了变法派党魁,你自然只能成功。毛纪和伱提出了新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法子……自然也有。他站了出来跪下说道:“臣以为,此刻该一边商议新法步骤,一边商议如何布网了。老臣得蒙陛下相召再列台阁,愿为守旧之辈旗帜,助朝廷施缓兵之计,聚心怀不轨之辈骨干。老臣与杨阁老素有旧怨,天下皆知。”杨廷和呆呆地看着他。宁王刨你祖坟,你真怨我这么深?有些人还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比如崔元,比如张璧、顾鼎臣和九卿当中那大理寺卿、通政使。费宏已经入戏了,盯着杨廷和说道:“钱粮人丁不足,大明雄师便无法离开军屯旧制,尽数成为后顾无忧之募兵!新法于地方初成,有新利、有君臣一心之朝堂上下,一改军屯旧制才不致军中生乱!在此之前,欲压住武臣勿使贪功冒进,大明便不能内乱不止!新法定会生乱,故而只能设法导引之。如此陛下便不必持剑向内,百姓也不必遭逢兵祸!”他看向了皇帝,执礼道:“杨阁老一力革弊图新,竟遣其子赴广东搜刮民财!臣后日朝会上弹劾杨慎滋扰乡里,败坏礼制,置广州府学政于不顾,宜贬黜之!孙阁老宜附议!先于朝堂争相辩驳,使广东情势曝于朝野,新旧法之争便可先决于朝堂。此争可一争再争,轻易便拖到秋粮收成时。广东必有不堪欺凌之士绅胆大妄为触犯国法,严首席再慨然请迎景帝入庙,请于忠武公陪祀。”孙交:???众人目瞪口呆地听着还朝后一直低调的费宏编写着剧本,这剧本还没结束。“老臣于大义之下无从辩驳,陛下委杨阁老新法重任,宜贬黜老臣总督四川以示制衡之意,使天下以为陛下慎重。广东新法嘉靖五年以前不推行至诸省,则一切尚有转圜余地。杨阁老任重,张孚敬任重,老臣于四川、孙阁老于中枢同样任重。孙阁老、崔左军有勋戚身份,也可阻着杨阁老,先不动军屯。陛下乃天子,当左右皆有余地。”御书房里极其安静:朝廷中枢的故事,似乎真可以有另一个版本。变法派党魁,杨廷和,四川人。守旧隐忍多年,赶走了梁储,赶走了郭勋和陈金,赶走了王守仁,赶走了费宏,从陛下登基之前就执意大行新法!新皇登基前那一个多月发生的事,大家都记得呢。说一不二!江彬,多狠的人?说没就没了啊。旧版的登基诏书是不是也可以翻出来看看?全力压制皇权、军权,经济方面的条款也非常多!守旧派党魁,费宏,为什么要总督四川?杨廷和势大!张孚敬新科进士,没有杨廷和对陛下的引导,没有杨廷和的认可,他张孚敬能有那么大的权柄到广东?一柄天子赐剑杀了那么多人,还波及到了郭勋和陈金?天子在朝堂上下唯一露过的锋芒不就是大朝会上对杨廷和一顿踩吗?那时候他表达的意愿不是不想大动干戈吗?那后来的那么多干戈,是谁动的?诸位,圣天子也不想的。如果不是杨廷和势大,陛下为什么要出王守仁上经筵这个奇招?如果不是杨廷和势大,陛下何必要立阁臣孙交之女为后?现在若不是多方角力之后,新法早就不止在广东,早就已经全国铺开了,不然你细品一下:去年张子麟怎么气势汹汹去东南的?是,还有很多旨意,还有很多圣谕,说的好像不是这回事。但中枢的故事,还不是看对外怎么讲?现在有了一个靶子,一个苗头了:清君侧啊!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个首领不是?费宏站了出来。崔元目瞪口呆:这就是顶级文臣们的段位吗?郭勋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怀疑人生。十多双目光一起看向了杨廷和,包括皇帝的目光在内。杨廷和眼神有点散乱,隐隐看见了被车裂的商鞅,看见了被开除儒籍的王安石。张璧、顾鼎臣的手就一直没有停止抖动过:中枢重臣,合谋天下官绅。从今天开始,睡觉都要口里塞球,免得说梦话泄露了机密。朱厚熜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此刻,就是决定将来百年之内格局的时候了!拿酒来!”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什么杨慎在广东突然一热血,朝廷这边需要考虑把于谦立起来做应对?要从思想的层面站在道义制高点。可那还不够。面对一个庞大无比的利益集团,要有足够的布局去分化、去设局、同时阻止某一些力量就此不可收拾。军队是确实需要栓绳子的,甘州刚刚兵变过。官田里,自然也有一些是武官的田,该怎么把握分寸?费宏给出了解题思路:文臣有守旧派,帝党被压制,杨廷和都能把学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