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西北柱石天下田赋,南直隶独供二成。其后,就以山东、山西为重,均逾一成。再次之,便是陕西、河南,均近一成。三边总制杨一清毫无疑问是陕西独一档的强势人物,现在,紧邻陕西的山西巡抚杨志学是他举荐的,协理京营戎政、参预国策会议的姚镆出自陕西。天下岂能看不出来?朝廷中枢虽有一个杨廷和正有权倾朝野之势,而大明西北却也有一个捏住大明命门的杨一清啊。那么杨一清对于杨廷和此时的威势会有什么反应?到陕西的巡水御史是杨廷和的另一个儿子、去年的新科进士杨惇。杨一清不由得眯了眯眼看着他:“诸省巡水御史,一个是你父亲的女婿,一个是他女婿的亲弟弟,一个是你。介夫虽已年近古稀,这从心所欲不逾矩却只修了一半啊。”杨惇在杨一清面前鹌鹑似地行礼:“离京前父亲告诫小子,到了陕西但凭制台发落便是。”“发落?”杨一清似笑非笑。“一字不差。”杨一清笑了起来,随后又收起了笑容:“那老夫便遣一队标兵护着你。巡水之事,让藩司衙门为伱引路吧。那洋薯,确有如此神效?”“下官路上仔细向三位供奉请教过了,确有如此神效。”杨惇换了称呼,“在皇庄试种两年,所得种子眼下只够供陕西、山西试种,皇庄里还需留更多种子。”“可有带一些,让老夫观摩一二?”“聂供奉正在偏厅候着。”杨一清也不急了,看了他半晌之后忽然问了一句:“如今是什么情势,你知道了?”杨惇听完苦笑着。既然已经中进士做了官,父亲才对他说,以前对大哥没培养好,不该光让他自己悟的。所以如今是什么情况,杨惇自然知道了。杨家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所以杨惇摆出了个无奈的表情:“小子是来做人质的。”杨一清听得哈哈大笑:“有趣,那就请聂供奉过来吧。”可是杨廷和儿子多啊,派一个儿子在杨一清这里做人质,就能让天下人以为他杨廷和已经许了杨一清什么吗?但这一招确实不错。哪怕只是让杨一清先静观其变也行。杨廷和如今虽然尊荣无二,可所行之事毕竟只是变法。他没有对皇权有进一步举动之前,你不能说他已经在谋反,你只能指责他有谋反之意。看着鹌鹑一般坐在那里的杨惇,杨一清一直嘴角含笑,同时心里也感慨着皇帝的大胆:就不怕假戏成真吗?一个权倾朝野的首辅加上一个西北边镇重将,竟敢一直把这局棋走下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深知过程的杨一清自然不会认为那只是少年人的热血、敢赌。杨廷和被逼到这一步,其中是因缘际会,都因皇帝妙手转乾坤。可是今非昔比,杨廷和是真的被给予了很大的权力啊。只看这定会惹人非议的巡水御史人选安排,就能明白杨廷和已经掌握了对于天下官员来说最根本的一项权力:铨选升迁。纵然那是因为皇帝想要他做事而暂时概不阻挠,看似这权力随时可以收回,可杨廷和毕竟还是会怕的。本就门生故旧遍天下,这下子攀附之人一多,他大可给自己多留些后路。所以陛下一点都不防着吗?万法馆的供奉聂安来了,见到杨一清之后他还是下意识地想下跪。杨一清赶紧上前扶着他:“聂供奉万勿如此。你是陛下延请的供奉,我可不能受你这般大礼。”聂安时至今日仍旧不太适应这万法馆供奉的身份。在皇庄里继续像以前一样侍奉庄稼时倒还好,照应他们饮食起居的也都是没什么大权力的内臣。可离京这一路上,文曲星老爷一点都不怠慢,每到一处,那些官老爷甭管穿着什么颜色的官服,也都不敢怠慢。聂安能辨别出来,有些官老爷的眼神里总有些话想问他,然后每每因为杨钦差在旁边就没有问出口。现在见到的这杨制台,连聂安以前都听说过他,毕竟那也是做过相爷的人啊。被杨一清扶起来,聂安有些拘束:“俺……俺就是个伺候庄稼的……”“民以食为天!”杨一清严肃地说,“聂供奉带着亩产能两千余斤的天物来,你们能助陛下把这新粮的习性摸清楚,功德无量!”“……嗐,俺们一开始也是两眼摸黑,全靠陛下指点。”杨一清呆了呆。“……哦,制台请看,这就是那洋薯。”聂安说着就从跟过来的自家侄子手中把那个盒子拿了过来,打开之后递给杨一清看。杨一清暂时不再想“陛下指点”是什么意思,而是接过了那个盒子。盒子里面垫了些干草,放了一大两小三个有着红皮的东西。聂安说起熟悉的东西,声音利落了,兴奋地介绍着:“浑身都是宝!生吃也行,煮熟了也能吃,还能熬出粉来晒干了。长出来的叶子一样能吃,叶子长得极多!要不是陛下说直接剪杆子插地里也能长出新苗、同样结果,俺们哪里能知道它栽种这般容易?”杨一清终于继续想起那个问题了,狐疑地问了一句:“陛下教的?”“陛下说这是什么……物理啊!”聂安回想了一下这个词,敬仰不已地说道,“章公公时常奉陛下之命到皇庄,真不知道陛下平日里那么忙,怎么还能琢磨出这么多道理!陛下说,有些树不也是剪枝插地上便能活吗?俺们试了试,嘿!果然能行!”“……原来如此。”杨一清点了点头,凝重地看着手里的洋薯,“真能一亩地产那么多?”“两千余斤是没夸口的!”聂安很肯定地回答,“皇庄里,俺们都是心细的人,最高的一亩地收了近四千斤!这宝贝耐旱,不用给太多水,还得别积了水!”杨一清心跳有些快,也感觉像是捧着宝贝了:“生吃也行?”“能行,甜得很!制台你尝一个试试?”杨一清连忙摇头:“现在种子少。生吃不会害肚子吗?”“那要看人啊,俺们都没害过。”聂安又说道,“这宝贝容易饱肚子,不过不耐饿。这样放着,天气暖和了也容易长芽,得放置在阴凉地方。”“……这就是种子?”杨一清听懂了,意外地看着他。“是啊,既是果子,也是种子,结在地里的。”聂安想起临行前得到的吩咐,又对杨一清说道,“这物事想要存久一点,得蒸熟晒干。制好之后,是好干粮,给把水煮一煮,兑点米就是一碗香粥。制台,就看行军打仗用不用得上了。”杨一清心跳加速:“还能做成干粮?”“吃法很多的。”聂安连连点头,“都是陛下教的。”杨一清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上,但没有再继续问聂安这个了,而是只问栽种之法。随后对万法馆中的农学馆多了点好奇,才知道皇庄中另有几样东西也还在试种。说难听点,大体称得上是皇帝在指点或者启发他们怎么种。很敬重地请他随着杨惇去布政使司之后,杨一清才坐下来喝口茶缓缓情绪。……有两种解释。第一,是外厂的实力已经很强,在南洋就已摸清了诸多门道,禀报上去之后由皇帝定夺的。第二,皇帝的学问犹如天授,深不可测……不管哪一种,都是皇帝的能耐。新法这诸多奇思妙想,中枢和地方衙署的新制都处于陛下,厂卫如今的办事方式自然也是陛下调教。所以陛下不怕假戏成真,就是因为参策们都很清楚这些吧?万法馆设立已两年。听聂安所说,这等亩产堪称恐怖的物事分明前年当年就试种成功了,但一直到今年才拿出来。那么万法馆里,陛下这个“物理”之说的提出者没有鼓捣出什么别的东西吗?杨一清吃不准。所以恐怕费宏也是这么想的。实在难以想象陛下在这么一盘大棋里会没有后手。自然了,张永绝对是一招后手。甘州兵变时张永在这陕西呆了数月,老相识杨一清对于张永的立场是相当清楚的。杨廷和身在中枢,看似权倾朝野,其实那全都取决于皇帝的信任。所以……杨惇表面上是替杨廷和来做人质,恐怕实质上是替皇帝做信使,也安一下杨廷和的心:不必担心皇帝卸磨杀驴。杨慎在广东可能跑不脱张孚敬这个新朝悍臣的毒手,但皇帝若真卸磨杀驴,杨一清这样的老臣恐怕也会胆寒不已、兔死狐悲,那么杨惇恐怕还能受他庇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