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惴惴然,便轻轻走到那步辇面前,看了看上面铺的垫子。只见凤穿牡丹雕花乌木凳上放着一个厚厚的姜汁黄垫子,那垫子上绣得正是牡丹富贵图。这又是乌木,又是牡丹,又是凤凰。我即便再傻,也知道这步辇自然是皇后之物。旁人就算再气焰熏天,也是不敢逾矩使用。可是皇后为什么要把自己使用的步辇赏给我一个刚进宫的小贵人呢?我虽然是殷无双的亲侄女,但是也毕竟只是个新人,不值得皇后如此青眼相待。再说了,殷家虽然三朝为官,但终究亦不是什么显赫之族,比不得皇后的舒家显赫。更何况,皇后历来跟姑姑不和睦,此番如此示好,不知道到底是存了何心。短短一瞬间,我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的主意。那查良顺在一旁躬身站着,脸色不变,仍然满脸笑意如春风:“殷小主,请吧。”文绣自然也看出了什么端倪,在一旁悄悄捏了捏我的手一下。我朝她笑笑,转头看看查良顺:“公公,这步辇气派非常,不像是寻常人所用之物。长歌不敢僭越。”查良顺仍然笑笑:“小主贵气十足,娘娘特意交代了,说进了宫门,便是自家姐妹,不必那么拘礼客气。”他说完便朝那些人使了个眼色,“你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把步辇抬过去,请小主坐!”他这么一弄,倒显得我拿乔了。我要是不坐,便是不识抬举,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美意。可我若是坐了,这一路抬过去,宫中多少妃嫔的眼睛看着,更是厉害!我是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这皇后,当真厉害!小小的一架步辇,便给我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难题!看来果然不得不防!文绣在一旁着急的不行,扶住我的手心都渗出了冷汗。我看着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没事。”便转身对查良顺说:“皇后娘娘美意,长歌自然不敢辜负。还请公公前面带路,我便上辇了。”那查良顺听我这么一说,微微一怔,像是觉得我不可能敢这么说一样。“文绣,锦心,扶我上去。”我微微一笑,在文绣锦心的搀扶下上了步辇,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那查良顺见我如此大方,反倒有些惊奇。只是他是宫中老人,自然见多识广,立刻便笑笑:“那小主可要坐稳了,奴才这就起轿了!”“嗯。有劳公公。”我含笑点点头,端正地坐在步辇上,目不斜视,看向正前方。“起轿——”查良顺喊一声,前后左右四个太监轻快地抬起步辇,扛在肩上,脚步十分稳健地朝前走去。今日虽是雪天,但却陆陆续续有选上了的小主入宫,查良顺那么一喊,不想惹人注意都不行。一路上走来不断有人指指点点,就连跟在身旁的闵柔,都有些承受不住。“姐姐,好多人看咱们呢。”她一直跟在步辇的一旁,走得颇为辛苦,鼻尖都渗出了晶莹的汗珠。我见她身旁并无人搀扶,便看了看文绣:“你越发偷懒了,雪天路滑,怎么不赶紧扶着闵小主?待会或者摔了,你可担当得起?”文绣见我发了话,低声说是,便走上前去,轻轻搀扶住闵柔的胳膊:“闵小主,小心。”闵柔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不,文绣姐姐,我自己走得稳!”正说着,没想到脚下一滑,闵柔便一屁股摔在了雪地上。我听她惊呼一声,心里记挂,想要停下来看看,谁知那查良顺竟像是没看见一样,径自带着那四个人抬着我走了。也是了,选进来的秀女之中,闵柔的家世算不得多出色,人又长得不是特别美,自然不会有人多注意她。比如刚才,跟我一起来到宫里,我就有皇后亲自照佛,但是查良顺却连宫女都忘记派给闵柔,权当她是隐形人一般!此刻即便听闻她摔倒了,也只当是没看见。哎,世态炎凉,宫里尤甚。我转过头去看看闵柔,见她坐在脏水里,倒也挺可怜的。但是她可怜,我未尝又不可怜!才一进宫,便如此招摇,无形中已经树敌无数,将自己放在了无数妃嫔的对立面。与其这样,我倒宁愿摔倒的是我自己了!步辇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甘棠宫。我甚至都怀疑,这一路走来把后宫东西十二宫全都转了一个遍!这下子可好,一夜成名天下知。我这坐了一趟步辇,后宫中人竟无人不知了!查良顺亲自扶我下来,谄媚笑道:“这甘棠宫是皇后娘娘亲自为小主挑选的。这宫原来是容妃娘娘当年入宫时住的,皇后娘娘想都是一家人,这样住着还和气。希望小主能够讨殷贵妃的喜气,可以陪侍皇上左右。”原来这甘棠宫竟然是姑姑刚入宫的时候住的。如此看来,皇后娘娘果然是费心了。“公公,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我盈盈笑着说。“回小主的话,奴才还要去跟皇后娘娘交差。不敢耽误。”查良顺也笑笑。我朝锦心使了个眼色,她便从口袋里掏出五十两银子,悄悄塞与查良顺:“公公留着买茶喝。”查良顺千恩万谢地退下了,我陪着笑,一直等这些人走了,才松下脸来。“文绣,扶我进宫。”我抬头看了看挂在门口的大牌子,只见上面的甘棠宫三个字新刷了油漆,越发显得簇新,只是这红漆再新,终究也只是粉刷上去的。当年甘棠旧人,此刻已经易主。姑姑还算是幸运的,已经是四妃之一。也有不少妃嫔,早已经默默消失在了这寂寂深宫之中。我叹了一口气,抬脚走进去。“是。小主小心脚下。”文绣扶住我,朝宫里走去。【作者题外话】:众人拾柴火焰高,但是在宫里,却是被架到火上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