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却见她凝睇着我,忽而轻轻一笑,那眼神中的温柔笑意似乎能将我淹没:“阿姐,已经多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唤本宫了呀!绿竹,你说静和这丫头远嫁多久了?”“回娘娘,已经有五年了。”绿竹忙回。“五年了。”皇后轻叹一声,无限感慨道,“以前整日缠着我叫阿姐的小丫头,也已经离开了整整有五年了。这五年里,再也没有人管我再叫一声阿姐了……”“娘娘,其实细看看,殷贵人的五官还是跟静和小姐有些许相像的。”红芍在一旁不失时机地说。她这样一说,皇后便偏过头来仔细打量我,半响才点点头:“可不是,这下巴,这身段,这双眼睛,果然是有些像的。怨不得本宫开始就觉得长歌面善,很像一个故人,却想不出到底像谁来。现在可不是了,果然跟静和有几分相像。”我赶紧跪下:“臣妾如何敢像静和小姐?臣妾没那么大的福分。”皇后柔声道:“不过是一个丫头片子,谈不上什么福分不福分的。她如果真的有福分,又何须远嫁塞外……”皇后的声音渐渐地变得惆怅起来,似乎陷入了妹妹远嫁的悲伤回忆之中,幸而绿竹急忙笑笑:“这下可好了,殷贵人既然长得有几分像静和小姐,跟娘娘又是这样的投契,以后娘娘若是思念静和小姐,不如就多叫殷贵人来陪陪娘娘。”皇后微笑着点点头,上前来亲自扶我起来,温柔地看了我一遍,点点头:“果然是像。只是以后怕叫的次数多了,惹得妹妹厌烦。”“长歌没有阿姐,从小就缠着父亲要一个姐姐,父亲曾经说菩萨自然会赐给长歌一个极好不过的姐姐。如此看来,长歌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我盈盈一笑,看向皇后,“如果娘娘不嫌弃,不若——”“皇上驾到——”才刚要说出那最紧要的下半句,没想到凌烨却忽然来了。只得住了嘴,跟皇后一起,来到门口跪迎圣驾。“皇上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我正跟殷妹妹绣花呢,绿竹,快,沏一杯皇上爱喝的大红袍来。”皇后见到凌烨,脸上的笑意再也压抑不住了。谁知凌烨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挪到了我的身上:“长歌,你今日怎么也跑来跟皇后学绣花来了?绣得什么,朕瞧瞧。”“皇上还说呢,妹妹绣了一副紫葡萄图,皇上快瞧瞧吧。”皇后笑笑,便将我绣得葡萄递给了凌烨。谁知凌烨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莞尔道:“古朴自然,不失天真烂漫,唯有真性情之人才能绣得出来呀。”我听他这样盛赞我,唯恐皇后吃味,便赶紧笑笑,将皇后的绣绷递给他:“皇上就不要取笑长歌了,皇后娘娘绣得空谷幽兰才是世上仅有的美图呀。”凌烨拿过那副绣绷,不过扫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又是兰,皇后改天也该试着绣绣葡萄,别整天都是一个样子的,鲍鱼吃多了,尚且腻味不是吗?”“皇上,皇上说的是。”皇后满心等待凌烨的夸赞,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脸色不由得有些灰败。我见凌烨如此偏心,便不敢再答言,唯恐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破坏了我跟皇后之间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温馨气氛。但是这个男人却好似天生便是破坏狂一样,下一句便是:“你姑姑今日身体不好,闹着叫朕去别的宫里。既然在这里碰到你了,也罢,今晚便在你那里就寝吧。”他这分明是跟我说的,我也不敢应声,只说:“臣妾身子也有些不适,不能侍奉圣驾。还请皇上去其他姐妹宫中吧。”“你也身体不适?”凌烨挑挑眉,偏偏又无可奈何,只得看了看皇后问,“新近还有什么人是朕没有宠幸过的?”皇后脸色有些苍白,却仍然强撑着说:“这一时半会儿的,臣妾也想不起来,待会等臣妾查了再告诉皇上吧。或者,臣妾这里正有湖里挖的新鲜的藕,晚上不如让臣妾给皇上亲自做一道蜜汁藕,皇上可喜欢?”她这样说明显已经是在邀约,语气里的哀求已经表达得淋漓尽致,奈何凌烨皱皱眉道:“蜜汁藕?是从哪里挖来的藕?”皇后以为他感兴趣,便忙说:“是从凌波湖里——”“凌波湖?那里不是才发现了翠芙的尸体吗?那里挖来的藕,能吃吗?”凌烨皱了眉,冷冷地问。皇后的脸色陡然煞白,结结巴巴道:“臣妾,臣妾没想到——臣妾……”“好了,”凌烨站起来,颇为不耐烦地甩甩衣袖,“前朝还有些事,朕先走了。”“臣妾恭送皇上。”皇后连忙在后面恭送凌烨离开。谁知他却忽然停住了脚,转身看向我,微微笑笑:“什么时候身子好了,就给敬事房传个信儿,朕好叫敬事房准备你的牌子。”我无言,只是低了头不敢说话。他只当我是害羞,便朗笑着走了,一直等他走远了,皇后才在绿竹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我跟着站了起来,看了一眼皇后,却见她眼中满是失望、悲戚、怨恨交织的情绪,唯独没有了刚才的宁静祥和,好像刚才的那个温良的少女一眨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娘娘。”终于还是叫了这样一声,却无法将眼前女人眼中的悲冷洗掉。“本宫累了,你先退下吧。”皇后的声音又是那样的冷漠疏离了,我抬头,却只看见她的背影,微微佝偻着,像是一个老妇人一般,慢慢被扶着进了屋子里。起风了,风凉刺骨,却始终不如人心锋寒。晚上照例约了罗衣在梅锦阁见面。我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啧啧称奇:“怨不得娘娘到了晚上便高热不退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那个静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罗衣。罗衣叹:“也是个苦命的人儿。是皇后的胞妹,结果当年被皇帝远嫁科尔沁去了,封了公主的名分,其实也就是个虚名罢了。名字再好听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远嫁塞外?人家本来是要嫡亲的公主,可咱们圣上唯一的女儿还是个傻子,如何远嫁?不得已,才把静和小姐封为公主,远嫁去了。”“皇后跟这个胞妹感情很好?”我又问。罗衣皱皱眉:“这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按照小主说得来看,她们之间的姐妹情应当很深。”我凝了眉,一会儿才问:“那皇后做姑娘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或者爱吃的东西。”罗衣蹙眉想了想:“好像有一次听她们无意中说起过,说是皇后说起小时候家乡的美食,最喜欢吃的就是炸萝卜盒子。可是进了宫,色色都是御膳房做准备,这样的炸萝卜盒子因为太粗陋,所以是不能给皇后做的了。”“炸萝卜盒子?”我皱皱眉,“皇后居然爱吃这个?”实在是不怪我惊讶,只因为这炸萝卜盒子是最粗贱不过的一种食物。穷人到了年关,没有钱买大鱼大肉的,就把肉买来剁碎,就着白菜拌好了,然后放进青萝卜片里夹起来,再裹上一层薄薄的水面粉,再放进油锅里炸熟,又有肉的香味,又有萝卜、白菜的鲜味儿,且寒冬腊月可以放很久也不坏,又可以供祖先,供完祖先放在锅里热热,小孩子们特别爱吃。还没进殷家之前,我每年最盼望的就是娘做一大堆的炸萝卜盒子吃。没想到,皇后她居然也爱吃这种粗贱的食物。我计上心来,回宫之后便叫锦心给我弄来几个青萝卜,洗干净,切成圆形的厚片,然后按照记忆中母亲调的馅料,将五花肉馅跟白菜剁在一起,然后再包进萝卜片里,用面粉裹了,放进滚油里炸熟了。开始做得不是很成功,便反复一直炸制,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成功地做出了一批。我将那炸萝卜盒子放在小竹篓里,上面盖上几层小棉被,然后便提着食盒,来到了凤藻宫。见我来了,紫菱比以前热情了许多,连通报都不必,直接把我迎了进去。“娘娘呢?还没起?”我微笑着问。“娘娘不舒服呢,昨夜折腾了一夜,今早晨才稍稍退了烧,待会就有人来请安来了,少不得还得挣扎着起来。”紫菱一边抱怨着,一边打来帘子,让我先在厅里等着。一会儿只听见里屋绿竹出来说一声:“娘娘起了。”几个宫女便端着铜盆跟毛巾等盥洗之物进了里屋,里面只听见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声音,接着便是拧干毛巾的水声。由是过了一会儿,才见那几个小宫女鱼贯而出,仍然将那些东西拿出来,跟着便又有几个宫女捧着簪花香粉等等进入,待会便又出来,待会便又一些宫人捧着珠宝首饰进去,如此这样几次,皇后才终于起身出来。“娘娘吉祥,臣妾给娘娘请安。”我将那篮子放在桌子上,忙行屈膝礼。“这么早?有什么事吗?”她似乎有些意外,看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