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天眉也忍不住频频点头,紧紧握住闵柔的柔荑,坚定而清明对黄樱道:“闵贵嫔初初有喜,实在是我皇家一大祥瑞之兆!传本宫旨意,三日后,在留仙台大办欢宴,本宫要让大家全都知道谣言不可信!”三日后。留仙台,宫中已经很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了。以前是因为有孙轻暖专宠,就算是宴会的时候,她也是占尽先机一枝独秀的存在。其他的妃嫔再怎么样的枉费心机,也根本出不了头。所以大家都是兴冲冲地去参加欢宴,败兴而归。可是今时不同于往日了。如今人人尽皆知道她孙轻暖肚子里的孩子是靠着下流的手段获得的,从起点上,她便输了。更何况,若之前大家还怀疑她说的都是真的话。那么闵柔的骤然怀孕,便有力的粉碎了凌烨其实体质不易让人受孕的传闻。毕竟,皇后当日得知闵柔有孕之后,可是雷厉风行得搜了闵柔的疏影阁。但是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有了皇后的搜查,何况还有我的亲眼见证,后宫中人由不得不信。于是,流言不攻自破。何况,大家还可以名正言顺的鄙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孙贵嫔。只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下流手段弄来的,便也算不得什么。这一场欢宴才刚开始,我的耳朵里便已经灌入了无数这样的言论。在对面坐着的孙轻暖,一张小脸上青红交错,显然是将这些闲话一字不落的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去。她却无法离席,因为皇后下令了,今日这场欢宴是为了宫中三位有孕的妃嫔举行的,她又怎么可以抛下在座的妃嫔擅自离席呢?更何况,今时今日她还有什么资格可以擅自离席呢?凌烨因为身子欠好,所以总也不来,只是叫康顺昌带来了一句话,说叫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并且还赏了闵柔一尊白玉雕刻而成的送子观音像。那送子观音是用整尊蓝田白玉雕刻而成的,足足有一个人手臂那样高,足可以见得稀罕。闵柔一向谦虚的小脸上上此刻也情不自禁得溢满了红光。凌烨难得的宠爱让她有些晕了头,她从不曾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会被这样的宠爱着。孙轻暖脸上的醋汁子已经快要拧了出来了,我瞧见她不停的喝酒不停地喝酒。终于,在她喝到第十七杯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一下子扑到在了面前的酒席上。“哐当”一声,她面前的酒桌几乎全都被她翻倒了。上面的酒菜泼溅了她一身,弄得她整个人全都扑在了一堆的酒菜里,狼狈不堪。“哎呀,你没长眼啊!弄了我一身!这是皇后娘娘才刚赏赐给我的石榴裙,你不能喝还要喝那么多干嘛!”坐在孙轻暖身边的正好是林宝黛,她今天难得穿一身杏黄色的靓丽一些的长裙,谁知道全都被酒污了罗裙了。她又跟孙轻暖是死敌,自然恨不得骂死孙轻暖了。“黛贵人。”舒天眉拧眉,颇有些不悦,“孙贵嫔是喝醉了而已。”“皇后娘娘,臣妾不是怪她弄脏了臣妾的裙子,而是因为这裙子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而且这个宴会也是皇后娘娘主办的。她这样做,分明就是不给皇后娘娘您面子。”林宝黛委屈道。舒天眉眉头蹙得更紧了:“你这样一说,倒也是的。不给本宫既然说了今晚是给三位妹妹举行的欢宴,那么本宫就不喜欢闹事。反正夜色也不早了,黛贵人,不如你扶孙贵嫔回南风阁去吧。”林宝黛嫌弃得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孙轻暖,百般不情愿的样子。我瞧见她的神情,便自告奋勇道:“娘娘,正好我也有些醉了,就让臣妾送送孙贵嫔吧。”皇后见我如此说,便点点头:“那也好,就是劳烦你了。你慢些走着,不要着急了。”我点点头,行礼完毕之后叫人搀扶着孙轻暖,慢慢走出了留仙台。不知道为什么,今夜有些阴沉沉的。密密匝匝的乌云一层一层得逼将了上来,风中传来了阵阵水汽的味道。我情不自禁得拢了拢身上的辛夷花披帛,抬头看了看天色:“起风了。许是要下雨了。”“嗯,许是雨季要来了。每年的七月,贺兰山一带便进入了雨季。从此雨水缠绵将近两个月才会逐渐消散掉。从今儿起,燥热的天气可是有得缓解了。”罗衣在我身旁,轻声道。我抚摸上了自己鼓得跟麻袋一样的肚子,微微笑笑:“我倒是不怕自己热,只是怕闷坏了肚子的孩子。”罗衣亦温柔凝睇着我高高鼓起的肚子,含笑道:“小皇子降生的正是时候,雨季天气凉爽,想必小皇子也不会受炎炎夏日之苦。若是此刻还在帝都,就算出生,恐怕也要受尽烈日煎熬之苦。如此说来,可都是皇上体恤。”“皇上。”我喃喃这个名字,惊觉自己已经有太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来了。许是燕宜宫恬淡的生活冲淡了我对生活的恐怖,而我固执的认为只有远离他,远离一切的是非跟荣宠,才终于能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出生。在丈夫跟孩子之间,我首先是一个母亲,其次才是一个妻子。罗衣瞧见了我眼中怅然若失的神色,倒是颇为知趣:“主子,步辇一会儿经过皇上下榻的饮冰室,主子可要进去瞧瞧皇上?毕竟皇上病了这样久了,主子也该去看看皇上了。”我颇为踌躇,罗衣又轻声道:“其他人现在都在留仙台乐着呢,没人知道主子去了饮冰室。”她这样一说我倒是颇为心动,便点了点头:“那便就先去饮冰室吧,悄悄地,不要叫人知道。”罗衣悄声答应了,吩咐人将步辇朝着饮冰室的方向抬进。一会儿便到了饮冰室,我在罗衣的搀扶下下了步辇,瞧了瞧后面那架步辇上,孙轻暖正在睡得死去活来的。“罗衣,你且在外面好好看着孙贵嫔,我先进去瞧瞧皇上,一会儿便也就出来了。”罗衣答应一声,我便悄悄走进了饮冰室。自从来到避暑山庄,我便从未来到过饮冰室一步。今日乍然来到这里,只觉得忽然一股森然冷气迎面扑来,冻得我直直打了一个哆嗦。果然是饮冰室,有够凉快的。我情不自禁得伸手将披帛更加裹住了身子,迈着脚步,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了饮冰室内堂。奇怪的是,今夜的饮冰室不知道为何竟然如此静寂。大殿里只有小太监们垂首侍立着,也并不出声,瞧见我进来了,也都默然无语。我心里觉得微微有些奇怪,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也只是来瞧凌烨一眼便走了的,便撑着身子,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忽然只听得旁边吧唧一声,却是一个小太监身上的腰牌掉了。我并不以为意,不过略略扫了那小太监一眼,眼中含着警告道:“做事小心一些,皇上还在睡着呢。”那小太监并不吭声,只是急急忙忙得低下了头去。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也不知道为何,一缕月光陡然照射进了屋子里。就着那缕月光,我分明看到了那小太监的嘴巴上,竟然长着胡子!太监是阉人,自然不会长胡子的了。所以他们的下巴都是那种光溜溜的的白,而这个小太监,虽然刮干净了胡子,却也无法挡住那一抹胡子刮掉后的青意。瞬间,我呆愣在了原地。难道是我眼花了?为何,为何那个小太监的下巴上,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青意?我这样想着,不由得脚步便缓和了下来。幸亏我本就走的极其缓慢,所以倒也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什么来。康顺昌并没有在旁伺候着,我的眼前只有重重帷幕,帷幕后的是凌烨的寝殿。漫天的月华抖落,月色如霜亦如冷电,一寸一寸的照亮了整个空寂的饮冰室。青铜大鼎里放着的冰块渐渐融化了,冰冷的水滴一滴一滴得滴落在了冷水之中,滴答滴答的,宛若我此刻的心跳声。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是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的。在宫廷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我的敏感度已经被培养了起来。虽然此刻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很正常。可是我却是知道,这里面定然是有什么不对劲了。再一回头的时候,那个小太监却早已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我再也无法看清他的样子,自然也无法看清到底在他的下巴上,那一陇青葱的青色,到底是不是初次萌生的胡茬。脚步伫立在了原地。我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不肯再前进一步。只要我往后退出去,或者可以逃过今夜这一劫。无论是什么样的劫数,我都可以逃过去。可是,可是若是连我都走了。我眼睛最终落在了那重重帷幕之后的龙床之上。在那里,眠着当今的皇上,也是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