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这个消息很担忧,想着去瞧瞧凌烨,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每次连乾清宫的门口都没走到,就被康顺昌拦了回来。这样折腾几次,我便彻底的死心了。百日宴会的时候很快到了,那一日,朝中大臣、王爷跟王妃、还有后宫的妃嫔全都被邀请参加这一次的庆典。皇后办得很妥帖,样样都是齐全的,所以倒也让人倍加赞赏。何况她还有一双儿女在手,于是大家便也猜测皇上的心意恐怕又转了。这个皇后虽然不受宠,可是却能屹立不倒,如今还能稳坐钓鱼台将一双儿女弄到手,实在是本事非凡。于是众人的奉承愈加盛起来,似乎早已忘记了我才是永麒跟惜华的真正母亲。我却是不在意的,只要能让我亲眼看到我的一双儿女,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别的,我真的无暇多求。酒席正酣的时候,众人全都在喝酒相庆。我自觉地有些醉意陶然,便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气。众人全都在忙着给凌烨皇后敬酒,所以注意到我的人很少。我在罗衣的搀扶下来到了一个亭子中歇息,感觉到丝丝凉风吹过,倒是让我颇为宁静了一些。正在坐着,忽然听见有人含笑道:“数月不见,不知道贵妃娘娘身子可还好?”熟悉的痞子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一怔,迅疾看向来人,却见是文清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数月不见,他似乎晒黑了一些,只是依然青衫落拓,胡子拉碴,痞子气不减当年。鼻子一酸,再也想不到在这里竟然又能重逢旧人,一时感慨万千,不由得哽咽道:“文大人一向可还好?”他也似是颇为感慨的样子,朝我微微欠身道:“数月不见,娘娘一向可好?”“本宫无恙。多谢文大人替本宫研制的药方,本宫这些日子服用了觉得还不错,也慢慢开始痊愈了呢。”我淡然一笑,对文清道,“此处并没有其他人,文大人不妨坐着跟本宫一叙吧。”文清牵动嘴角,绽出一个再晴朗不过的笑容,毫不客气得在我身边坐下来:“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不以为意地笑笑:“文大人何时知道恭敬二字是如何写的了?本宫为何从不知道呢?”“贵妃娘娘又取笑微臣了,微臣现在不比以前,还是那个风光的宗人府的府尹了。如今文清不过是一个国子监祭酒罢了,说的好听,也不过是担了个虚名。虽然高官厚禄,终究只是游手好闲而已。且国子监祭酒到底是做什么的,文清竟然到了现在还是一无所知!想来也真是惭愧惭愧。”他微微摇头,总是不羁的脸上却似有几分的落寞。我深知道他的落寞,从昔日的天子最亲近的侍臣到了如今的富贵闲人,同样都是富贵,这各种的差别跟失落,恐怕是旁人不能体会的。可是我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柔声道:“富贵清闲,已然很好了。世上多少的人求也求不来的,文大人如今尽在掌中,又有什么不如意的呢?”“哦,娘娘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那文清如何在娘娘的脸上找不到半分的欢悦?如今娘娘也是熙贵妃,恩宠倾城,膝下又有一子一女,当真是荣宠至极了。为何娘娘还是一脸的清寂呢?莫非在娘娘的心中,眼前的这一切还不能让娘娘如意,娘娘的心底还想要更多的东西?”文清敏锐得察觉到了我竭力想要掩饰起来的落寞,一针见血道。我长叹了一口气,回身看了看亭子周围盛放的菖蒲。如今已经是夏末,深红的菖蒲花儿弯腰垂在了水边,沉甸甸的身姿颇似一个个被岁月压断了腰肢的老妇。一旁的溪水里有几只闲云野鹤在闲闲踱步,一只母鹤带着几只小鹤,悠游自在得在草丛里踱步,时不时得喝点清澈的溪水,或者在溪水里抓条小鱼儿,母鹤低头喂给小鹤,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让我忍不住泪盈于睫。“好好的,如何又哭了?”一方洁白的手帕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看那一副画面看的流泪了。“谢谢。本宫自己有帕子。”我仓促别开眼,不敢去看文清的眼光。想要自己取出帕子的时候,手却忽然被人握住。猝然抬头,却正撞见文清心痛的眼中。“你受苦了。我都知道了。放心吧,一切有我。”他看着我,如是说。我拧眉,只觉得心就好似被人用力拧紧了一样的难受。伸出手去,坚定地分开了文清握住我的手,谁知道却被他更加紧的握住:“之前是我大意,以为你自己在宫中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可是皇后她逼人太甚,你未必是她的对手。我原本以为扳倒了舒家,皇后也未必能成什么气候。可是现在是我料想错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长歌,你始终有太多的牵挂跟不舍。而这一切,却是最终让你失败的原因。听说你在行宫里生下了永麒跟惜华,别人都为你高兴,唯独我却为你担忧。因为后宫夺嫡是多么残酷跟惨烈,你有了别人没有的东西,定然也会经受更加多的东西。我多么怕,多么怕你再也回不来了……”他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宛如黄昏将暮时分的天街小雨,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敲打着我的心扉。“再怎么难过,本宫不还是一样的挺了下来。本宫不会比任何人脆弱,因为本宫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文清,你大可以放心。”我勉强牵起一个酸涩的笑容,终于轻轻抬手,拍了拍文清握住我的手背。“我一直在后悔,后悔那日追你的时候为何不就此放你走,从此天涯海角任你流浪去。为何还要叫你回来受尽苦楚……”他是真的痛悔交加,我只瞧见他一张脸全都皱在了一起,似是极其纠结的样子。“俱往矣了。”我轻叹一声,“能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