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出言便是圣旨,君无戏言。锦茜得了允许,稳稳当当的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皇帝,一些不该提及的地方自然盖过,至于冷宫内发生了什么,她自是不知。皇帝听完冷冷一笑:“自是和封婉枝脱不了干系!这贱人,先是害真妃还不够,如今在冷宫里待着还要害舒贵人!那个传话的小太监也绝不是个清白的人,敢替贱人传话,害朕皇儿也有他一份!”锦茜劝道:“皇上请息怒!”皇帝生气的时候,哪里有她说话的余地。本想劝谏皇上遵守承诺不要牵连他人,却还是闭了嘴,一言不发的跪在那里。卫青夫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皇帝抱起了素雅,锦茜一勺一勺的送至素雅唇边。虽然脸色苍白虚汗淋漓,素雅总算还有意识,吃得下汤药。皇帝不自觉的松开了微皱的眉头,欣慰的放松。素雅忽然一个咳嗽,药汁喷了皇帝一身,旁边的宫女赶紧前来拿着手帕要擦,皇帝烦躁道:“先别忙活,等朕喂舒贵人吃完了药。”缓缓喝下药汁,素雅虽然仍未恢复血色,却总算稍微平静了些。抓着皇帝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窗外吹进的风有些冷,这才明白自己面对腹痛的素雅,冷汗满身。将吃完了药的素雅轻轻放下,皇帝微微打了个哆嗦。锦茜唯恐皇帝有失,即刻着人去拿了皇帝的衣裳来更换。看着昏迷的素雅,皇帝也确实不愿这时候便离开,也就顺着锦茜的意思,在内间换了衣裳,重又坐在素雅床边。半晌,喝下的汤药开始发挥作用,素雅缓缓睁开了眼,入目便是皇上时刻注意着她的目光,心头莫名的一暖。“你真是……大胆。”皇帝本欲安慰,却深知她脾性,话到嘴边又转了语气,不怒自威,“怀着龙胎还敢去那样的地方,当真不怕惊了胎气么?若是孩子出了事,你有几个脑袋能拿来赔?就算朕不治你的罪,太后要是知道了,定然要好好惩治惩治你的!”这好意,放在寻常,素雅自是明白。然而此刻,她本就因着封婉枝的打击而心神俱伤,头脑里全是“利用”“工具”这般讨厌的字眼。皇帝此话,正是刺到了她的心,方才燃起的丝丝感动立刻消散殆尽。出口的,不过寥寥数字:“嫔妾失德,还望皇上恕罪!”皇帝被那话中微带的冷意震到,暗道自己语气过了。看着如此虚弱的人,皇帝确实心疼不已,当即放软了声音:“朕也不是责怪你。只是你该知道,自己此身,如今系着皇家血脉,自是马虎不得。”皇家血脉?原来你只是在意你的孩子么?那我又算什么?只是一个装着皇家血脉的皮囊吗?……素雅身心俱疲,闭了闭眼,用被子将自己包的严实。随后睁眼看着皇帝,不带任何感情道:“皇上龙体贵重,嫔妾身子已无大碍,不敢继续耽搁皇上的时间。”逐客令?皇帝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的人,这敢赶他走的,原来除了鸢儿,这里还有一个么?只是他不懂,素雅为何生气。碍着她的身子,皇帝便也不再追问,嘱咐道:“冷宫那种地方湿气重,对你的身子多无益处,此后还是别去的好。你好好歇着吧,即日起免了请安礼,如无大事,就好好留在宫里养着。若是觉得无趣,尽管叫锦茜帮你搜罗些东西来解闷。”听着皇帝的话,素雅反倒忽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当即拉住了皇帝的衣角道:“皇上,冷宫诸人并无过错,去那里是嫔妾一人心思,请皇上不要责怪他人。”皇帝温和的拍了拍素雅的手,“放心吧,锦茜已经告诉过朕了,朕不再追究便是。”素雅这才安心,道了句“恭送皇上”,重又躺会被窝里,体力尽失。若说心瑶的死让她身心俱疲,那此刻便是身心俱损。她原以为十年的时光绝不会看错一个人,所以即便敬王做出弑父的行为,她也还是坚信了这其中有她所不知道的东西。然而今天,封婉枝所说的事情却让她彻底失了分寸。思及心瑶刚进宫之时的择宫,而后这一路走来,她对自己甚为看重的姐妹情竟然毫无把握。痛苦的按住眉心,素雅倒宁愿继续方才的腹痛,至少,不必想这许多。越发清醒的后果,便是越发难过。若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都能有如此深沉的心计,那敬王的心计又该如何?或许封婉枝说的很对,他们恭亲王府的人,都是为了继续一个梦想而存在,所以毫无感情可言。门外传来一样的喧哗,打断了素雅的思考。不多时锦茜开门进来,对素雅道:“封婉枝在冷宫……自缢了……”躺在床上的素雅挣扎着坐起来,锦茜赶忙扶好了,加了鹅羽软垫,然后坐在床边。素雅听了消息,眼角清泪涌出,喃喃道:“死了也好,总好过活受罪。她虽可恶,到底也是个可怜之人。”想起那抹阳光下的身影,还有她那灿烂的笑容,素雅只觉得浑身发冷。这后宫每一个人都是戏子,而且是最为高明厉害的戏子。粉墨登场,演出一场场或喜或悲,或善或恶的闹剧之后,再用生命,结束了所有的刻骨铭心。素雅深知,自己也是这许多戏子中的一个,无论她演技如何,戏子这身份,终是要跟着她一辈子,至死终结。至死终结……单单四个字,却不知有多么的可悲。可悲到,素雅不忍面对。本来她以为,至少心瑶不是戏子,至少心瑶是在真心的对待她。可是如今,连带着心瑶也是个戏子,而且还是走近她人生中的,最为重要的戏子之一。她不知如何形容这般感受,仿佛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变作黑白色的水墨画,随便一滴水,晕染开来,就足以毁灭整个布局。素雅忽然感觉很累很累,她放松了身子靠坐着,连带着眼前的锦茜都陌生了起来。只是……戏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