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秋来得比往年要早些,一阵西风起后,草木摇落,黄花满地,放眼望去遍地都是荒芜。梅亦晗站在霜叶遍地的小路尽头,手上捏着那张荐书,脸被遮在垂下来的长发里,看不出是悲哀还是欢喜。她咬紧了唇,露出了苍白一片的脸来,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徐老师那额头满是横纹的脸。“亦皊,如果你不愿意去张府里当家庭教师,就不用去。校长只是推荐,他断不敢bi你去做你不愿意的事,最后去不去,全在于你……”徐老师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想起,又渐渐淹没在这荒凉的秋意里。梅亦皊迈开如灌了铅般的双脚,慢慢的走向林荫小路的另一边。忽然,有人在她身后急唤她。梅亦皊回转过头去,看到穿着灰白学生服的姜南向她疾步走来。他来到梅亦皊身边,搓了搓手道,“亦皊,我听说校长推荐的是张大帅府?”梅亦皊垂下眼去,下巴低了低,姜南便全然明了传闻并非不实。“信我!你不要去。张初早有贪色之名,你去岂不是入虎穴么?”姜南说着,抬手握住了梅亦皊拿着推荐书的手。“你不要去,有我呢,我……我这就回家和我爹娘说,叫他们……”姜南的声音一低,却异常郑重,“去你家提亲!”姜南的手掌上炽人的热气紧紧的烙在她的手背上,似一股电流横穿猛越过一般,梅亦皊双颊一热,抽出手来垂下头去,长发没有保管住她此刻的秘密,姜南分明看到她嘴角由衷的浅笑。在梅亦皊家的巷口,梅亦拎才敢抬起头来望去姜南的背影,姜南直挺的身影异常高大,他每一步都是信心满满,步子迈得大又快。梅亦皊将鬓角边垂过来的头发拨在耳边,嘴角轻扬起,扭身跑进巷子里。进了巷子,梅家是这巷子里唯一一间有阁楼的房子,前门有个小院,梅亦皊一进院子,就看到嫂子洗的衣服正在搭衣绳子上轻轻晃动着。梅亦皊进了房门,房门吱嘎一声,似一声门铃,厨房里搓衣服的声音就是一停。梅亦皊知道,嫂子是知道她回来了。她踩着吱吱作响的木制楼梯,向阁楼上走。才走了两步,嫂子尖厉的叫骂声就从楼下的厨房里传了出来,“家里还有没有个活人了?成日里就使唤我一个人呢,又当老妈子,又做饭的,真当你们都是一起少爷小姐呢?也不都拿着西洋镜照照自己,看看自己配不配?!”此时,哥哥还没从戏园子里回来,家里只有梅亦皊和嫂子,嫂子这话自然是说给她听的。梅亦皊也不作声,腾腾几步跑进楼上的阁楼里。这间阁楼是先前梅亦皊的母亲和她一起住的,后来母亲病逝,她嫂子忌讳着楼上是死过人的,所以不大上来。进了屋子,梅亦皊关上了房门,头倚在门板上,想着姜南的笑脸,嘴角微微翘起,她打开抽屉,把皱成一团的推荐书扔了进去,换了干活的罩衣就下了来。嫂子正在厨房里往灶里添柴,见她下来,把怀里的干柴往灶旁一掷,冷笑一声,“哟,我的千金大小姐,你可算是下来了,我还以为一会儿要奴婢把饭给你端上去呢。”梅亦皊也不作声,默默走到灶边上,拿起柴往灶里添了几块,才转身对她嫂子说,“嫂子,你歇歇罢,我来做晚饭。”梅嫂子也不客气,拍了拍身上,哼了一声就往自己屋里去了。梅亦皊手脚麻利的洗了菜,拿起刀就切菜,没多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菜香。侄儿小宝从院子外面跑回来,到了厨房里先向他娘的屋子那边望了望,才跑进厨房里,凑到梅亦皊的身边,用力的拉着她的衣角,声音极力的压着,“姑姑,你快蹲下来。”梅亦皊不知是何事,见小宝跳了一脸的汗,先笑着用围裙擦了小宝的额头,才弯下了腰。小宝摊开手,手上是一块已经化得不成形的糖块。梅亦皊望向小宝,小宝双眼发亮,极力的压抑着脸上的欢悦,“阿生给我的,我吃了一半,好甜的,这一半是留给姑姑的,姑姑快吃。”小宝说着,拿起手上的糖,糖因为手上的热度早已发粘,随着扯起的力度,融了的糖拉出一条晶莹的丝线。小宝双眼闪闪的望着他的姑姑,梅亦皊心头软成一片,似乎要滴下水来,她伸头含住小宝手上的糖,小宝的笑容扩大起来,伸开粘乎乎的小手搂住了梅亦皊的脖子,“姑姑,糖甜么?”梅亦皊不住的点头,“甜,小宝拿来的糖最甜了。”小宝笑得更开心,还要说话,里屋传来了嫂子的声音,“小宝,是你回来了么?”小宝忙答应一声,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搂着姑姑的手,跑向了里屋。梅亦皊低低笑着,口中的糖一直甜到心里面去。日子到底有苦有甜,梅亦皊早把那些窝在心里的苦随着小宝的一口糖咽了下去。第二日,梅亦皊早早做了早饭,草草的吃过饭,就去了学校。梅亦皊刚坐下来,有一人的身影立在教室门口。梅亦皊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姜南正驻在门旁,双目正望向她。见她抬起头来,神采奕奕的姜南头对着她重重的点了点,嘴上荡起了笑。梅亦皊心头一松,羞红着的脸又低了下去。待她再抬起头时,姜南已经不在门口了。就是那重重的点头,如定格一般印在梅亦皊心上。此后,梅亦皊每每忆起,都觉双腮微暖。先是欢喜着,姜南定是说通了他的父母去自家提亲了。梅亦皊心里泛起了一层层的喜悦。再后来便是隐隐的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嫂子到底会不会答应姜家,又会给姜家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姜家父母会不会因为嫂子的刻薄而不赞同他们的亲事,又会不会觉得她家配不得他家?这一天里,梅亦皊都有些心不在焉。梅亦皊越想心中越没了底,恍惚了一天,一放学,她便急急的往家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