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成年,便已经长大了,变老了,有的时侯,索额图甚至想,他比自己的父亲更让人猜不透。康熙道:“她会好好儿的。”直至此时,他的眼底才露出一丝忧色,却转瞬便逝,眼眸变得冷如磐石:“如果不好好儿的,又怎么能活得下去?”索额图打了个冷颤,不禁暗暗为小宫女担忧。康熙背了手慢慢往回走,背影在月光照射之下拉得老长老长,孤独而萧索,索额图忽地明白,这如许多年,他也是这样过来的。等他走得远了,索额图才醒悟过来,忙跟了上去,走到他后头,隔一步之远,两人沉默着走了良久,康熙的脚步缓了下来,道:“索额图,你去储秀宫传个旨,就说新疆新进了葡萄,朕给每位秀女都尝个新鲜……”索额图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他的意思,半张了嘴:“啊……”康熙皱了皱眉,修目俊眼死盯了他一眼,他这才反映过来:“好好,臣这就去,从后门去,刚好赶得上想进门的小宫女,只不过她跑得那么快,怕是早到了后门处了……”又抬头望了望月亮,“宵禁了呢。”康熙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拍了拍手掌,从暗处走出两名侍卫,康熙吩咐:“你们陪他走一趟。”那两名侍卫垂手应了,和索额图一起,往储透宫后门而去。卫珏一路紧赶慢赶,眼看快到储秀宫后门处了,却听到了几声锣响,心底一紧,到底没赶上宵禁前回储秀宫,她脚一软,差点软在地上。她知道后门的管事嬷嬷,宵禁前,如有秀女使钱外出,她们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到了宵禁之后,便有些困难了,宫门已经落锁,她们不能再放人进出,如私自放人,被人发现,轻责重罚打板子,重则便会被发配做那秽差,纵使使再多的钱,这一项规矩却从末被人打破过。卫珏心急如炽,听得锣声一声声的响,更加快了脚步,却哪知一心急,反而跌了一跤落地,等爬起来,那锣声只剩了最后一响。她听到锣声余音袅袅在她耳边回响,到了最后,消失无踪,终于一下子坐在地上,听着远处宫门缓缓合上,铜制的钥匙挂在锁扣之上轻脆作响。如果回不去,明天一大早,管事嬷嬷会发现她不在寝室,到时侯,会发生什么,她简直不敢想象,瓜尔佳凌月回不去不要紧,她有人脉有钱财疏通,可她不行,她不能行差踏错半步,错了半步,便是性命攸关。只小小的一段路而已,便会葬送了她长久以来的小心翼翼。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她勉力站起身来,又向前走了百十步,红红的宫门便离她不远,可那红墙之下,已有侍卫持枪往来巡逻,刀鞘和银扣相击,轻脆悦耳。她看着那高高的宫墙,只觉头顶如有层层重压而来,此时,她才知道,无论她怎么挣扎,仿佛都挣扎不出既定的命运。她忽地伏趴于地,无声地抽泣起来。“小宫女,小宫女……”忽地,她听到了前边轻轻的呼唤,忙抹干眼泪,心想,这小宫女,叫的谁呢?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她恍然大悟,是索额图!他无端端来这里做什么?耳里听见声音越来越近,卫珏忙身子一矮,躲到了一棵树后,扒开树叶往外望,便见着索额图带着两名侍卫,站在小径之上,东张西望。卫珏把身子藏得更严实了一些。她抬头看了看天,明月从檐角一处探出头来,将地面照得雪亮,更把那轻声低唤的人身上的衣服纹饰都清楚照了出来。他领着两名侍卫在小径上走着,引起了往来巡逻的人的注意,便有护卫上前,拱手为礼:“索大人,有什么事要下官去做的?”索额图摆了摆手:“不必了,一些小事。”那人恭敬地退下。索额图在小径上走了个来回,刚好停在了卫珏蹲身之处的前边,卫珏头一缩,把身子藏得更严实了一些。索额图是习武之人,耳目比一般人更为灵敏,早已听到了那树从中微微的呼吸之声,凝神注目,便瞧见了树叶摇晃。怎么这小宫女每次都来这一招,这般喜欢躲起来?索额图站在过道之上自言自语:“小宫女不知去了哪儿,是不是已经进了储秀宫?如果她已进去了,我倒不用这么麻烦,奉了口谕来送她回宫,回头交差便罢了……”卫珏心底一跳,半信半疑,他真的是来送一程的?奉了口谕?皇帝想的事儿可多了,每日里日理万机,还有时间想着这些细微末节小事?卫珏还没能想得明白,便见着索额图背转了身子,对那两名侍卫道:“她没在这儿,咱们先去传旨,赐了葡萄再说。”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卫珏一急,忙从树丛里爬了出来,直着身子便低声道:“索大人,索大人,我还没进去,我在这儿呢。”卫珏从树丛中爬出,头上沾了树叶,裙摆被草汁染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偏偏她还记得压低了嗓门说话,脸上带着些讨好的笑容,看得索额图直想发笑,咳了声皱眉道:“怎么,你没赶上时间进宫?”卫珏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地颤动,灵动的眼眸似有层水汽蒙着,一眨,那层水汽便要凝成了水珠,直往下落,但偏偏却落不了,她就那样望着他,使他想起了他那只忠爱的细犬刚出生的时侯,他在心底暗叫了一声,哎呦,我的妈呀,她这眼神儿……可不能再心软。卫珏半仰着头:“索大人,您传了皇上的口谕,赐葡萄给众秀女,不知我可不可以顺势和您一道?”她半仰着的头,如迎风缓缓开着的花朵,清涩稚嫩之中却如带着些许芬香,只望一眼,便使人感觉到了那股芝兰芳香迎面而来。索额图原想着要刁难她一下的,可临到嘴边,却是道:“行。”一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