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太后病倒了,不见任何人,便是公冶翊哲也被挡在了门外,乃至连公冶昭都不见了。只有云阳公主日日守在云太后身边,云太后看到云阳公主就能潸然泪下。不管如何,这是孝康仁皇帝唯一的骨血了,云太后的长子给她留下的唯一念想。她的儿子明明活着,好好活到了二十九岁,她却一面都没见上。她的孙子也好好活着,可她回来的时候只匆匆瞥了一眼他死时的样子。那个场景,想起来就是无尽的折磨。温苏心只想公冶翊哲死,甚至都已经不再问自己恨他的原因,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恨他了,好像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恨他,但又恨到了骨子里。她曾经很爱他,如今也依然爱他,但已经没有办法和他一起好好活着,她还不能死,便想他死好了。他死了,她便解脱了,冥狱也解脱了,所有人都解脱了,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所以,她日日陪着他一起咽下那些毒药,甚至以口相渡,便盼着他能早日死了。云太后不再过问后宫的任何事情,一概事宜都交给了叶皇后。三年国丧已过,叶皇后似乎也铁了心要做一个贤后,当即就选了大把的美人进宫。其中中书侍郎潘大人的女儿生得尤为绝色,更是蕙质兰心。一众美人里,潘小姐冠压群芳,犹如众星拱月,天下美人皆为尘埃。据说当时公冶翊哲本是慵懒地眯着眼的,甚至是有些不痛快的。只是在看到潘小姐后,公冶翊哲抬眸多看了一眼。这帝王的多看一眼的结果便是那日一道圣旨,潘小姐便成了潘才人了。不过三日,公冶翊哲便临幸了她,次日,潘才人又成了潘婕妤,连越三级。三月后,忽然传来潘婕妤怀了龙种,一时间满朝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天下百姓也都纷纷喜上眉梢。作为深得民心的圣君,公冶翊哲一直膝下无子,对大殷来说是一件非常遗恨的事情。如今潘婕妤有孕,可谓这些年皇室第一喜事。查出有喜的那日,潘婕妤进封为潘昭仪,潘大人加封为长乐侯。若是潘昭仪诞下龙子,想必这贵妃是跑不了。公冶翊哲为帝多年,还是头一次这样宠爱一个女子。潘昭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成为天下间最被人羡慕的女子。公冶翊哲下旨,让叶皇后负责照顾潘昭仪,但有闪失,唯她是问。到了这年年底,潘昭仪忽然染病,不过半月便滑了胎。公冶翊哲震怒,斥责叶皇后,让她好好反省,暂时将凤印移交给了林贵妃,宫中事宜悉数交给了林贵妃管理。为了安抚潘昭仪,又进封她为淑妃。在这样不寻常的背后,明眼人似乎都慢慢看出了一些门道。潘淑妃染病没保住孩子,却对叶皇后罚得这样重,自是不合理的。但叶皇后和叶相都悄无声息的,可见是心虚。这孩子没了,十之八九约莫是叶皇后的功劳了。公冶翊哲日日去看潘淑妃,那是将一个女子宠到骨子里的,她一笑,他便也笑了。潘淑妃的病却再也没能好起来,大约是天妒红颜,在开春的时候,潘淑妃薨亡,公冶翊哲悲痛不已。林贵妃忽然被禁足,想一想叶皇后,便清楚是什么原因了。随后,凤印被送进了开阳宫。云太后不管世事,这凤印便送到了云阳公主手里。云阳公主一个小姑娘,哪里会管束后宫,转脚就送到了天璇宫来。温苏心看着兜兜转转又送回到她手里的凤印,她没拒绝,公冶翊哲也没反对,所有人似乎也都默认了。叶皇后、林贵妃都贤德不足,其余人品阶不够没有威慑力,也是真想不出除了温苏心还能有谁能承担起这个重任了。但温苏心却知道,公冶翊哲千方百计将这凤印送到她手里,不过是为了确保记载帝王燕寝的彤史,只有他和温苏心能看到。至此,公冶翊哲留宿天璇宫的时间越来越多。宫中谣言四起,言语间颇多不堪。随之,便连民间也是议论纷纷,常有人扼腕长叹,一代圣明帝王,终究是有了不堪的污迹。对于这点,公冶翊哲没有理会,温苏心也没理会。他是皇帝,她是别人的皇后,他们便是就这样将日子过了下来。三年时光如梭,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隆冬的雪积压在松木上,微微颤颤,像是随时都会因为不堪负重而折损。宫阙上覆满了白雪,银色的月光落在白雪上,月下雪白,独有一番恢弘气势。一个人踏步走来,在苍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那印迹直通天璇宫。只是不多时,便又被大雪给覆盖了。殿内,温苏心正抱着暖炉依着窗户而坐,看到大雪纷飞里,那人执着伞信步而来。雪花落满了他的油纸伞,厚厚的一层都看不清他的伞是什么颜色了。伞缘微微压低,看不清他的容颜,只看到男子部分轮廓绝好的脸轮。只那人风骨若皑皑白雪里挺立的翠竹,步步沉稳走来,衣袂曳曳飘举,若行云中,雅人深致,像是这苍茫天地间唯一的翠色,倾倒了万物。如此多年,似乎只有他依旧是当年的奥君公子,只有他似乎永远都不会变。奥君公子,就这样踏着雪而来,依稀的她似乎也还是当年明媚娇嗔的少女,她当年仰慕的少年,从时光岁月里走了过来,让温苏心觉得恍如隔世。慕淇君踏上台阶,银杏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伞,退下去了。门是虚掩着的,慕淇君没有请示便轻轻推门而入。温苏心目光不由的落在他身上,看到他肩头落了雪花,青色的衣摆上也是湿透了变得很暗。只是他丝毫不狼狈,反而更添了雅致,依旧是这浊世中遥不可及的奥君公子。慕淇君缓步走到温苏心面前,双手交叠作揖,垂下宽袖似落云。“慕阎君求见,所为何事?”温苏心的手指腹轻轻摩擦着暖炉壁边。这三年,温苏心深居后宫,慕淇君斡旋于百官之中,虽然消息时有往来,见面却是鲜少的。而慕淇君几乎从不会主动求见,这些年来,似乎是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