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苏心截断他的话,“你担心死的人会是我吗?”她摇了摇头,动作轻微,但表情坚定,“离风,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那样爱一个人了。”“狱主要记得自己的话……”沈离风认真地道。温苏心也认真地点头,“嗯,我都记得,我不会死的,我会好好活着,活着成为这天下第一个女帝君,成为大殷和冥狱的主宰的。”沈离风看着这样淡然的温苏心,许久后,才笑了。温苏心凝视着那瓷瓶,伸手拿了过来,紧紧拽在手心,立时一片冰凉刺骨。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银杏的笑声,随即是她带着些欢快的声音,“娘娘,皇上马上就来了。”温苏心一惊,飞速将瓷瓶收在了袖子里,然后拿起账本,做出似乎一直都在看账本的样子。一会便见银杏就进来了,温苏心没抬头,只神色从容地道:“传膳吧。”“好。”银杏笑道。今日宫人一早来传话,皇上要来跟温苏心一同用晚膳的。等传完膳,温苏心趁着宫人不在的时候,缓步走了过去。温苏心拔开盖子,将那瓶子里的药丸倒进了汤里,再拾掇拾掇收拾了痕迹,然后从容地转身了。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果然不过一刻钟后,公冶翊哲轻步走了进来,在她边上坐下了,夺了她手里的账册,笑道:“你倒是比我还要忙了。”“这话倒不假,”温苏心浅浅一笑,她揉了揉额头,“宫里虽然都只是一些琐事,但却样样都马虎不得。”“那你也得抽时间陪我,”公冶翊哲将账册丢在一边,“先用膳吧。”“嗯。”公冶翊哲携了温苏心便就坐用膳了,温苏心亲自动手盛了汤,搁在了公冶翊哲面前,看着公冶翊哲捧起了汤碗。那仅供皇帝和太子专用的绘五爪金龙正黄瓷碗,被公冶翊哲轻轻托在手里,他拿着勺子轻轻挑拨着。袅袅的雾气在汤碗上微微摇曳,让他英俊的容颜都变得有些模糊了。温苏心盛了一勺,然后喝了,她低头默默地喝汤。即使加了毒药,这汤喝着却是一点异样也没有的,可是为什么,她觉得嘴里心里都是苦涩呢?许久,公冶翊哲都只是那样轻轻挑弄着,也不喝。温苏心便抬头,看到公冶翊哲正看着她,嘴边微微含笑。“这样看着我是怎么了?”温苏心不动声色地问道,再看一眼他手里的汤碗,“怎么,不喜欢吗?”“没,只是看你喝得高兴,这汤这样好喝吗?”公冶翊哲搁下汤碗,笑眯眯地看着温苏心。温苏心回之一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人的心是会变冷的,冷得这样可怕。曾经她爱他胜过自己的性命,如今,三年了,她能日日将毒药送到他嘴边,看着他喝下,如此安然。公冶翊哲舀了一勺往嘴边送去,“我自然是要亲自试试的,不然只怕没法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温苏心紧紧盯着他的手,看着那勺子离他的唇越来越近。“莫不是你那碗还不够喝,想抢我这碗?”公冶翊哲哭笑不得地看着温苏心,“你这样看着我,我还能喝得下去吗?”“没……”温苏心不着痕迹地转了头,牵动僵硬的唇角笑了笑。公冶翊哲搁下了汤碗,握成拳的手轻轻扣着桌面,“这三年你一直都顺着我,我总觉得这样的日子是不现实的,有些事你我都不提,但我都知道的。经过这种种,我却只希望你能开心,只要你开心,一切都顺了你的意思,我也是都愿意的。”他那话似乎话里有话,像是知道了什么。温苏心手一抖,那汤碗便离了手,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本能的,温苏心蹲了下去,伸手就去捡那碎了的瓷片,只是不小心割到了手,血瞬间冒了出来,痛得她抽了一口冷气。公冶翊哲一惊,立时大步一跨,就走了过来了,伸手抓住了温苏心的手,“你看看,这些让她们来收拾就好了,赶紧包扎下吧。”“我没事……”温苏心讷讷地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一点呢?”公冶翊哲牵起她的手,拽着她往里头走去,传唤宫人送了药箱来,他亲自为她上药。温苏心看着低着头的男子,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眉目低垂,沉毅的神情很认真,眉宇微微蹙着。他的动作很温柔很仔细,认真的样子很好看。他长得很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这样好看的眉,这样好看的眼,这样好看的唇……简直就是上苍的杰作,大殷的帝王,是这样好看的一个人,上天待他也实在是太偏爱了。“这几日小心些,不要沾到水了。”公冶翊哲嘱咐道。温苏心却是怔怔地发呆,一时都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公冶翊哲没听见她回答,便抬头,看到温苏心有些出神地看着他,那目光是很复杂的,像是迷惑,像是欢喜,又像是悲戚。“你……”公冶翊哲握了握温苏心的手,“苏心,你怎么了?”温苏心目光轻轻颤了下,然后转开了头,“没什么。”“苏心……”“你去忙你的吧,”温苏心挣脱了他的手,“回头堆积了奏疏,又要熬夜了,去吧。”公冶翊哲深深看了温苏心一眼,然后默默站了起来,静静站了会,然后抬步走了。温苏心觉得心里很乱,努力沉着气,但是心里的抑郁怎么也压不住,汹涌澎湃地往外涌。在最后一刻,她终究是心软了,而这样的结果,是温苏心所不能容忍的。这么多年的痛苦,终于要有一个结局了,她却下不了手了。她以为她足够心冷了,却原来她还是爱他,还是做不到。因为愤怒,温苏心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忽地,温苏心袖子一拂,将案几上的东西悉数扫落在地,乒乒乓乓一阵落地的响声。外头的宫人一惊,几个人互相对看了一眼,然后越发低下头,全都凝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温苏心面上慢慢浮上悲戚的神色,然后颓然趴在了案几上,发出像动物一般的抽泣声。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狠心,她以为她可以做得到的,可终究,她还是下不了手,那样想要一个人死,却还是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