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妈不见了踪影,竺紫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伤痕累累,她想到这个词,觉得对自己最贴切不过,可并非是身子的伤痕累累,而是她的心。八年前周妙偶尔撞见世子对周府的丫鬟欲行苟且之事,就此埋下祸根,加之周阗本就对这个妹妹倍受父亲的宠爱而怀恨在心,于是受世子的怂恿,一个炎热的午后,周阗从外面偷偷溜回了周府,潜入了妹妹的房间,由于为逃父亲管束,周阗经常都是由老宅院墙翻进翻出,久而久之轻车熟路,故而当时并未有人看见周阗回府。周阗不知编了什么理由,大概是哄骗周妙欲带她出去玩之类,总之是顺利地说服妹妹和他一同翻过老宅院墙,离开了周府。想想一个常年闷在自家府中,被父亲疏忽被兄长冷落的女孩儿,突然间兄长说是要带她出去外面的世界,必定是欣喜若狂极其容易受骗的了,这个时候兄长的任何约定,她也必定都会言听计从,因此周妙在没有惊动下人的情况下,甚至带着几分冒险和刺激的喜悦,走向了自己的溺亡。后来的事已难辨真相,几个半大的男孩在上清湖边究竟做了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然从他们后来各自的表现上看,周妙的死应该是意外。也许仅是为了让周妙吃个教训,让她不会在外胡言乱语,让她害怕他们忌惮他们,或者叫周妙明白,他们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她麻烦,她必须对他们俯首听命,可不管初衷如何,最后的结果却是,周妙永远地留在了上清湖底。周妙的死对几人的震惊极大,随着周府报官四处查找周妙的下落,几人便愈发不敢说出真相,跟着世子可能见纸里包不住火事情快要兜不住,遂不得不求助于王妃和王爷帮忙遮盖。贺兰遥吃惊于几个男孩小小年纪犯下杀人命案,还更可能影响到王府的声誉,影响到王府与平梁达官商贾间的关系,故作为父亲作为王爷,他都会竭尽全力,将整件事情给盖过去。也所以平梁府尹在查了一段周妙的案子后,开始寻找各种理由推诿周奉,将案子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于是上清湖边周妙的身亡处,由王爷下令种上了荷花,荷花盛开年年,没人再会在淤泥里找到八岁小女孩的尸骨。而贺兰元靖不敢再在湖中游水,炎热的夏天,他也只在上清园专门修筑的池子里图得一时清凉,周阗则落下心病,忌惮着自己的父亲,生怕父亲有朝一日会发现他谋害自己亲妹妹的事实,更是见了周柔,也如见妹妹转生,从周柔出世,他就差点想再度闷死周柔,后来虽被阻止,他也是从不肯抱周柔一下,除开其想要个男孩儿传继香火的心理外,心病的作祟足见也是百般折磨着他。竺紫琴取出凤墨给她的,用丝帕包裹的物件,递给周奉道,“老爷子你看一下,这是不是周妙的随身之物。”缠丝纯银莲莲有鱼手铃铛,每一朵莲花都精致而小巧,镯首是两条首尾相交的鲤鱼,下面挂的叮铛则被雕制成长命锁的样式,当年周妙出生,周奉命匠人特为其打制,如今再见,又如何能不认得?难以置信,周奉跌坐在椅内,呆呆地望着银镯,说不出一句话来。当他听于妈来禀,说竺紫琴已收拾了东西,决心离开周府时,他还更是认定竺紫琴做下了坑害周府利益的事儿想逃,连于妈提及大小姐可能有消息了,他也是不信,出于没那么便宜竺紫琴的心理,他原是来找竺紫琴兴师问罪的,孰料,原来世间最可怕的兄妹相残之事,却是出在他周府自身上。“银镯是我凤兄花了许多个晚上,还找了不少人帮手,在荷塘的淤泥里翻找到的,想来女孩子的手骨小,生前戴在手腕上未曾掉落的银镯,在死后便由于水流及莲花根茎的生长,从手骨上脱落,并被顶到了淤泥的浅表,无论如何,我兄妹二人对周老爷所托之事,可算是竭尽全力问心无愧了!”竺紫琴叹息道,“周老爷子责怪我们之时,有否想到我凤兄数日都未有好好休息,忍着湖水的寒凉一夜夜为你搜寻周妙的遗骨?现在,该给的能给的解释我全都给你了,剩下的事儿,也与我们无关了!”周奉将银镯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未听见竺紫琴的话,“老朽还以为此生已无望再见到妙儿,没想到,没想到……”于妈在旁,泣不成声,“老爷……!”“辛苦了一辈子,赚得万贯家财,人都道是老朽这把年纪,正可坐享天伦之乐儿孙满堂,呵……”周奉的眼圈渐渐红了,“天伦之乐!”竺紫琴不忍再听下去,侧了头硬着心肠道,“我之前跟老爷子已言明,我们该收取的费用一分都不会少,如今案子已水落石出,请老爷子将答应我们的酬劳用银票的形式送至得悦客栈吧。”“大小姐,你仍是坚持要走么?”于妈看看竺紫琴,又看看周奉,满心期待着周奉能出言相留,如今案子虽解开,周妙的下落虽已得知,可剩下老爷一个人面对人伦惨剧,其境何堪哀?“不走难道等着被你们的少夫人害死吗?”凤墨气愤地护住竺紫琴,“够了,凭什么为你们周家的事儿弄得伤痕累累,差点丧命?为了你们家小主儿?周家上下这么多仆役,当时你们一个个的,不仍是眼看着少夫人下狠手?如果我在场……”“算了,别说了!”竺紫琴拉了凤墨一把,“我的确有些寒心,然想到我们亦有麻烦周府的地方,过去的事儿我不想再计较,只是临走之前,我还有件周府的秘密相告,为了老爷子好,此就当是我免费相赠。”周奉抬眼,无言地看向竺紫琴。竺紫琴取下烛台上的一支烛,当着周奉的面儿从中敲断,里面露出一支竹管,竺紫琴抽出竹管,打开封蜡,从竹管内倒出一些黑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