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千乘之后,道路变得难走起来。看着光秃秃的平原地带,陈翎皱眉,这里虽然靠近黄河、渤海,但取材不易,于此能否快速建起船坞?建起船坞之后,按照主公吕布命令还得继续建造海船、楼船,所需的木材更是量巨,运送过来,耗费无数人力、物资,是否合算?将这些考虑进去之后,非得要在此处建起船坞,那么首先就得把道路给铺平整了,那样一来之后,才能比较而言相对快速的建造船只。陈翎率众而来,不等接近寥城,便有县令带着文吏前来迎接。看着面前的苍老白鬓的县尊,陈翎拱手见道:“老大人,一向可好?”皓首苍颜的老者闻听陈翎问候之语,连连躬身致礼道:“不当大人如此,老夫年逾五十,身体还算健朗。”陈翎心中暗道,年逾半百,只不过是知命之年,就如此这般老朽了?不好直接言之,陈翎含笑说道:“我此次前来,实为主公准备在此建立起一船坞来,待有了船坞便可制造船只…”老者驼着背一脸的惊喜,上前一步问道:“大人真的会在寥城建立船坞吗?”徐州琅邪能制造大船,这件事已经传遍吕布所辖之内所有地方,由此带来的繁华之景,老者同样亦有耳闻,故有此一问。陈翎点头,说道:“现在唯一为难之处,便是此地似乎没有多少树木可供砍伐,以制造成船,老大人熟知此地,可知何处树木较多?”老者听闻,沉思片刻言道:“在千乘城那边倒是有不少树林,若是…”陈翎喜之,接口言道:“千乘有树可供砍伐,那么此事较为容易了。”陈翎说完,转身向夏侯恩言道:“你速回乐安,禀幼平,在千乘砍伐树木,之后将树木推入河中,绑缚在一起之后,令人撑过来。”夏侯恩闻听之后,向陈翎抱拳一礼,迅速翻身上马,带着几个卫卒驰马而去。看着夏侯恩的背影,陈翎回首过来,对老者说道:“我想在寥城南边水中开始建立船坞,老大人可知此处水深几何?”老者看来也不是一明白人,听得陈翎所问之后,转首回去,问起那么从吏来,过了半晌,老者这才转首过来,对着陈翎说道:“河床有深有浅,不过若是琅邪那里的海船还是能够进出的。”陈翎闻言大喜,老者此言乃是求证过的,不会欺骗自己,那么在此地建立起船坞最为合算。有了上游的树木,有了这里的船坞,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建造出战船来的。薛兰带来的都是些有着这方面建造经验的能工巧匠,按照琅邪的工期来看,初期或许会很慢,不过等全面铺开之后,相信很快就会有船只从船坞中出来。陈翎暗暗忖着,现在制造的乃是运兵船,只要能够将士卒送过黄河北岸去就行,至于海上航行的战船,现在就顾不上,只能等待以后了。如此陈翎就在寥城居住下来,每日都来工地上看看工程如何了,其余时间都花在曹性、夏侯恩两人所率的部卒身上。经历与曹军二战之后,夏侯恩、曹性两人的部卒战死的不少,夏侯恩麾下本来五百骑军的,现在虽然还是五百骑,但重甲在战事中,被曹操劫去了不少,直至回到北海之后,才慢慢补充了一些。但由于时间实在过于短暂,只能准备了百人左右铁骑,其他的骑军兵卒,现在还处于无装甲状态,本来若能多逗留一阵,就可以全部装备整齐,但现在既然来到寥城,那么只能等待制造好之后,运过来装备起来了。随着战事的转进,不少战马马蹄、马掌过度磨损,伤害了马的脚,影响到了战马在战争的作用,陈翎遂起意给马上马蹄铁。马的蹄子有两层物质构成,和地接触的一层是一层手掌厚的坚硬的角质,上面一层是活体角质。马蹄和地面接触,受地面的摩擦,积水的腐蚀,会很快的脱落,钉马掌主要是为了延缓马蹄的磨损。马蹄铁的使用不仅保护了马蹄,还使马蹄更坚实地抓牢地面,对骑乘和驾车都很有利。这件事与曹性招募士卒同时开始进行,随着上流树木的飘至,薛兰率着工匠搭建起简易架子,开始建立船坞。与此同时,为战事准备,陈翎还要招募船工,操持船只航行,训练兵卒习水性,一时间,陈翎忙的脚不停。终于,心虑在六月来临前,不能达到目标,心中患得患失的陈翎病倒了。这是四月下旬,快接近五月的事。在迷糊中,陈翎感觉额头非常烫,喃喃自语着道:“这下坏了,…”接着语音低微,几乎不可察。身体转侧中,感受到有一人靠近卧榻,一名老者凝视着他,陈翎恍惚中,觑得此人正是寥城县令,那个半百老朽。此刻这个老者眼中精光闪烁,不停在陈翎脸上扫过,口中自语着道:“好面相,富贵不可言,将来定然能位极人臣,咦?…”似有什么发现,老者口中含糊念诵着什么,陈翎在低沉的道语中陷入昏睡。陈翎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大地,有座宫殿在不远处。天际昏黑,在大地尽头似乎有一轮金日即将升起,散发出万道光线,笼罩着面前的宫殿。陈翎看着那宫殿,似是熟悉似是迷糊,呐呐着道:“这不是…”陈翎突然发疯一般的奔跑起来,向着那座黄金宫殿而去。无声的呐喊在陈翎口中发出,重重宫殿的楼层上有一个人影浮现出来,陈翎认得她,她是自己的母亲,陈翎惊喜万分,努力奔跑着,想靠近这座近在咫尺,却仿似远在天涯的宫殿。奔跑了很久,陈翎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喘着粗气,慢慢踯躅着靠近。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言道:“你这小子,这里是…”一阵狂风吹过来,陈翎没有听清楚。风沙漫天,形成了数股旋龙,卷向声音来处。“哦?…”这声音的主人似是惊讶,接着低声自语道:“此子竟然在这种境地之下,还不想…”陈翎盯着声音来处,一个身影慢慢从虚无中显现出来。那是一个极其完美的化身,他的容颜世间难觅,英挺的剑眉,漆黑的双眸,笔挺的鼻梁,无瑕疵的唇形,一席雪白的衣衫,墨色的长发。他手握一柄儒扇,在陈翎盯视间,“嚓”的一声打开,然后负手站立在陈翎面前,启唇说出话语的声音非常儒雅淡漠,陈翎听他言道:“你这小子,还真自恋!”陈翎惊惧后退一步,指着他颤声言道:“你,你…”这人与自己实在太像了,简直就是臆想中,自己最佳的姿态。那人举步上前,俯瞰底下,指着那处宫殿,说道:“那是你前世的家?”陈翎转过身来,才发觉不知何时起,那平原远处的宫殿,突然变成坐落在山地间的宫殿,而自己与“他”两人则站在一处高峰上。随着陈翎想到高峰,底下突兀升起,从慢逐渐变快,几息间就已经来到云端,霞光和蔼的照射过来,令人有种暖洋洋的感觉。陈翎闭上双目,再度睁开时,眼前还是那片一望无际的平原,眼前还是一座望及不可触摸的宫殿,在宫殿后面,还是那即将升起的金色太阳。陈翎努力镇定下来,问向此人言道:“你是谁?这是…”陈翎似有所悟,仰望星空,只见天上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那人言道:“相由心生,我便是你;至于这里,你自己的家罢?”那人似是不能确认,带着疑问说道。陈翎听罢,慢慢领悟,缓缓坐下来,就在此刻,两人所在之处,相对着宫殿又升了起来。陈翎盘膝俯瞰下方那座宫殿,沉吟低语道:“那里似是家,又不是家,何解?”那人伴随陈翎同样坐下,没有接着陈翎话题说下去,只是言道:“来一壶千年佳酿,来一对琉璃琥珀杯,如何?”陈翎转身正坐,右手指向两人中间,道了声“尊长请!”瞬间一个小小桌几出现在两人面前,而在同时,桌几上出现了一壶酒以及两只杯子。出现的这些,仿似早已经存在,毫无突兀感。那人为自己斟了一杯,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下,赞叹道:“妙不可言!想不到汝于此道却是个中雅士。”那人说完,浅啜一口,深深陶醉其中,陈翎几疑他不能自拔。陈翎怔怔的喝了一口,清醇留香,很适合自己的品位,低下头来,陈翎看觑着手中的杯子,那杯子中似乎有一黑点,陈翎就近仔细观看,那小黑点慢慢长大,几息间就快塞满整只杯子,陈翎心中一骇,顺手将杯子掷出。杯子中酒随同那黑点在空中挥洒成一团迷雾,瞬息几变之后,一条小小的黑龙遇风而涨,腾云驾雾翻滚几下,便长成巨龙面目。龙吟一声之后,那黑龙在金色的光线照耀之下,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外衣,扶摇直上九天,几瞬间,就已不见,陈翎仰望了一会之后,便见在漆黑的空中,出现了一轮明月。那月皎洁无暇,洒落下来的光芒,为陈翎与另外一个“他”笼罩上一层蓝色光晕。在这轮明月之下,陈翎的心逐渐明朗起来,陈翎暗暗道,这里似乎是自己的心中。看着醒悟过来的陈翎,“他”颔首顺手就想捋须,却发觉无胡须可捋,很是尬尴的言道:“不错,这里就是你…”一虎啸声突兀而来,吹得两人衣袍飘转,睁眼不能。“他”咳着,在狂风中,断断续续说道:“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他”的意思是说知道自己还有所不知,是很高明;不知道却自以为明白,这就是缺点了。“他”没有说完的是:“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讲的是明于大道的圣人没有缺点,因为他能够把缺点当做缺点。正是因为他把缺点当做缺点来看,所以他才能改正缺点,从而没有缺点。陈翎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此刻说这些,茫然中,虎啸声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只斑斓猛虎曲伏在自己脚边,舔舐着自己的手腕。长声喘着粗气,“他”说道:“为何自欺欺人?”陈翎的目光从猛虎身上转到他的脸上,茫然着说道:“…”盯视着陈翎的双眼,“他”开口言道:“自从你进入这个世界,我便开始关注你,随着你参与进来,这个天下被缓缓推动着,天机越来越不可测,是好是坏,无从得知,不过从你此间所为来看,在你心中隐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不是有关你的来处,而是其他,那是什么?”陈翎愣愣说道:“我不知道。”“他”接着说道:“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想起,初时那阵或许有一个机会,但现在你已深陷这个世界其中,有着你所关怀的家人,有着你所莫逆的好友,前世似乎就是前世,此世便是此世,你是想彻底忘却过往,…”陈翎忽然埋头,痛苦着说道:“我不知道!…”叹了声,“他”言道:“五道轮回,似梦似幻,似真似假…”《太上老君虚无自然本起经》:一道者,梦神上天为天神;二道者,梦神入骨肉,形而为人;三道者,动物梦神入动物,为动物;人梦动物,形而为人;四道者,梦入薜荔,薜荔者饿鬼名也;五道者,梦入泥黎,泥黎者地狱人名。“他”继续说道:“世间多有奇妙处,我虽为道者,仍不能得窥周全,陈翎,为人处世,不管是何一世,都有羁绊牵连,想想你前世之父母、兄弟姊妹,再想想你现在,其中有太多不可割舍之情。陈翎,随我来吧,忘却所有,遨游天地间,百年不过眨眼一瞬间,终不过是一抔黄土…”“他”的话语充满着悲天悯人之感,他的语气带着萧瑟之情。陈翎听罢,心中默默想着前世的父母、大兄、姊妹,以及现在的夏侯氏、陈震、周泰、吕布等人,他们都是自己的亲人,自己怎能舍弃?陈翎忽然问道:“我能回去再去看望他们一眼吗?”“他”幽幽说道:“我虽然精通奇门遁甲之术,能窥天地玄机,但穿越两个世界这种事情,却非圣、仙不能为之。”陈翎再问说道:“真有神仙吗?”“他”呵呵一笑,说道:“何为神?何为仙?”陈翎垂头不语。“他”接着说道:“你是历经两世之人,当知在凡俗世人眼中,能得长寿者,便为仙;能得祭祀供奉者,便为神。成就此种神仙,何其易也,…”收袖站起身来,“他”继续说道:“从前一世来至此一世,其中种种机缘巧合不能一一明辨,你何以能够得还?”陈翎听闻,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见之,言道:“在你眼前,有千万种可能,每一种都将随着你身入其中而改变,陈翎,切莫辜负了这机缘,你有难、你有患,但就是没有不可成就的事!”“世间百年人生实在太多短暂,任由你随波逐流,岂不愧对此种机缘?”“他”说道。陈翎抬起头来,仰望“他”说道:“我只是一介凡人,不想有多大的作为,只求无愧于心活着过完这一生…”“当然,力所能及将现在这个乱世结束,是我现在的愿向,而到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就已经老去了,说不定在半途中就已经病笃了…”陈翎缓慢着说道。“他”颔首点头,说道:“不错的想法,凡人都是如此,难得你能不羡仙、不羡神,只把自己当凡人来看待。呵呵…”“陈翎,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不是凡人!你根本不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你是…”“他”说道这里便停住不言。陈翎睁大了双眼震惊看着“他”,听“他”继续说道:“凡人能将从来没有出现的东西,复制重现在这个世界上吗?凡人能够如此明晰的知晓这个世界所有英雄人物吗?凡人能够能够改变天势,逆流而上吗?”“他”紧盯着陈翎,看着陈翎手脚失措的样子,接着说道:“你祸害世人,你搅乱天机,你根本不把其他人当成人,在你臆想中,你是凌驾其上的‘人’,你高高在上,乜视世间所有一切!这样的一个人,还大言不惭的称自己为凡人。”陈翎无言以对,怔怔发呆,检视着一路行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叹了声,对着陈翎说道:“你甘心吗?你屈尊就卑这是为那般?为世人?呵呵…,世人在你眼中,不过是任由你搬弄的玩偶;为亲人?亲人在你眼中,只不过是将会死在你之前、或亡在你之后,让你怀念的一桩事、一件物!”“陈翎,你毫无感情!陈翎,你漠视一切!”“他”继续言道:“陈翎,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