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听到这里,算是完全明白了汪直为首的浙江海盗和陈思盼这个广东海盗集团的恩怨,他点了点头:“若是陈思盼不除,汪直和徐海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也不会拔刀相向,互相吞噬,部堂大人是这个意思吧。”胡宗宪满意地点了点头:“天狼大人果然聪明过人,那福建广东一带的海盗并不足虑,朝廷真正的心腹大患还是浙江一带以汪直为首的倭寇,因为陈思盼等人毕竟和东洋倭寇勾引较少,战力远不如汪直所部强悍,离得又远,因此算不上我们的终极目标。”“可是汪直这些年能把势力发展得如此之大,很大程度上是打着为许栋报仇的名号,把原来许栋手下的大部分船主都集中到了自己的旗下,就连那徐海,在没有为叔父报仇之前,也只能暂时奉汪直为主,在他手下听令,只有消灭了陈思盼和萧显,才有可能跟汪直正式分家,而分了家后,矛盾和冲突就会越演越烈,最终的翻脸火并,也只是个时间问题。”天狼凝神思考了一下,问道:“可为何这么多年,汪直和徐海都没有真正地找陈思盼和萧显报仇呢,甚至还允许他们经过浙江外的海面,和倭寇扯上了关系,现在还要给部堂大人送信,让我们官军协助他们剿灭陈思盼,这会不会其中有诈呢?”徐文长哈哈一笑:“天狼是不是担心他们这些海贼联手设套,诱我们的水师出动。然后聚而歼灭?”天狼点了点头:“我对东南的军情还不是太熟悉,不过也听说水师战舰屡战不利,现在基本上已经退保营寨。不再主动出战了,可是只要舰队还在,那就是对倭寇的威胁,让他们也不敢放胆长趋直入,现在的海禁令把沿海的居民内迁百里,只靠着抢沿海的那些空无一人的镇子,倭寇是一无所获的。”胡宗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天狼。你所担心的事情,本官也曾经考虑过,查探过。据本官的判断,汪直邀请我们一起攻击陈思盼一伙,应该是出于真心,所谓盗亦有道。即使他们都是倭寇和海盗。相互间的火并也是伤了义气的事情,会让属下人心离散,但如果是暗中引官兵去偷袭陈思盼的老巢,将陈思盼和萧显杀死,那么兼并起陈思盼手下的部众,就没有什么阻力了。”“这些海盗倭寇,向来不打无利之战,报仇的口号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想要的还是陈思盼手下的万余海盗和千艘战船,如果是自己出面大战陈思盼。就是胜了,也只是损兵折将,陈思盼手下的海贼多是广东人,与浙江人本就是不对付,若是以武力强行消灭收编,也只会是人心不服,一有情况就会叛离。”天狼笑道:“胡部堂所言极是,是天狼考虑不周,只是部堂还没有说,为何汪直他们几年前不做这事,非要拖到现在呢?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消灭陈思盼一伙,为何还要允许他们通过浙江,跟倭寇搭上关系呢。”胡宗宪没有说话,徐文长却开了口:“天狼兄,我估计有两种可能,一来是前几年汪直的实力也不是太强,那时他刚接手许栋留下的海盗帝国,人心不附,威望也有所不足,所以暂时不能和当时实力还算强悍的广东海盗们彻底翻脸,既然李光头和许朝光已死,他也没了起兵报仇的大义名份,只能在面子上与广东海盗们修好,用以发展和壮大自己的实力。一直到这五六年来他勾结了吕宋的佛郎机人,大量购买火枪大炮卖到日本,这才让他的实力急剧增加。”天狼疑道:“火枪大炮?就是我大明用的火铳和震天雷一样的东西吗?”徐文长摇了摇头:“佛郎机人来自西洋,他们的火枪和大炮比我们大明现在用的鸟铳要先进许多,那火枪可以打到两百步以外,发出百雷击落之声,洞穿盔甲,而大炮则可以发射开花的铁弹,就象你们江湖人士用的震天雷,只是可以打到一里之外,然后四散炸裂开来,即使以这些碎铁片,依然可以置人于死地。”天狼吃惊地张大了嘴:“能打一里之外?天啊,即使是暗器高手的震天雷,也不过能扔出几十步而已。”徐文长叹道:“西洋人的火器可是一绝,一里之外只是他们的小佛郎机炮的射程,有些大佛郎机炮足可以打出三四里远,虽然精度不佳,但也是一炸一大片,嘉靖元年的时候我大明广东水师曾经在屯门与他们交战过,尝尽了不少苦头,后来还是靠着小船夜袭火攻才反败为胜的,现在那些佛郎机人也占了吕宋岛,正在消化当地的土著蛮夷,只怕让他们花个几十年站稳脚跟之后,又会成为我大明继倭寇之后的心腹大患啊。”天狼半晌无语,久久,才说道:“那看来这倭寇是非平不可了,不然若是这两股势力联起手来,我大明万里海疆,将再无宁日。”胡宗宪微微一笑:“好在我朝现在和佛郎机人的关系还不错,朝廷特地开放了广东那里的一个小岛澳门,供这些佛郎机商人居住贸易,而他们的不少火枪大炮,我们也取来了样纸,交兵部仿制,本官来东南做总督之前,也在兵部任左侍郎,专门负责这些军器仿制之事,现在京师外三大营里的神机营里,已经开发仿制出了这些火枪大炮,一旦形成大规模的生产,也会在调拨给北地九边之地的守军后,优先供应我东南的新军。”天狼心下舒坦,大笑道:“如此一来,倭寇也不足为虑了。”胡宗宪的脸色一变:“不,天狼不要过于乐观了,那汪直垄断了海上的贸易。和佛郎机人也是生意做得很大,据我的情报,他每年卖到日本给各个大名的洋枪就达上万杆。大炮数十门,自己的船队也多装备了大炮,海上作战,大型战船全靠大炮,一炮打中,即可让那些只能载数十人的小型战船沉没,威力非同小可。”“所以我军要想在海上与汪直作战。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准备,至少要十年,有鉴于此。我们才制订了方略,想办法要让倭寇上岸抢劫,然后靠着新编练的军队在陆上消灭这些倭寇主力,没有了人。光靠着大船。也是无能为力的。”天狼正色道:“部堂大人所言极是。您说了这么多,卑职对于东南的情况已经心中有数了,不过刚才徐先生只说了其一,还有第二第三吗?”徐文长微微一笑:“当然,这第二嘛,恐怕还是和那些东洋的领主大名有关。这些人也是野心勃勃,想要入侵中原,尤以萨摩藩的岛津氏为甚。此外肥前肥后的大友家,平户的少贰家。这些九州岛上的大名,都是倭寇中凶悍的日本浪人的主要来源,他们大概也不想汪直一家独大,垄断整个海上贸易,以后无论是到我大明抢劫还是购买火枪大炮,都要受制于人。”“汪直的基地在萨摩藩的松浦津,而徐海,陈东,麻叶之流更是这些日本大名的狗腿子,完全受制于人,所以扶持陈思盼,萧显一伙,只怕也是这些东洋人的意思,汪直和徐海虽跟其有仇,但也不敢公然翻脸,所以希望假手我们明军官军做这事。”天狼点了点头:“徐先生所言极是,这些倭寇虽然看起来耀武扬威,但本质上不过是东洋人的狗腿子,若是没了那些凶悍善战的东洋武士,光靠着一帮沿海渔民当海贼,也不可能形成今天的声势,所以日本人的命令他们是不敢不听的,既然如此,我们如果扶持力量稍弱的陈思盼,去和汪直作对,是不是更好的选择?毕竟让他们掐起来,比让一家独大要来得好。”胡宗宪摆了摆手:“这个方案本官不是没想过,只是我们现在跟汪直还有的谈,跟那陈思盼却是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当年陈思盼乃是一潮州百姓,因为犯了法被官府收押,后来越狱出去杀官下海当了海贼,朝廷把他全家都处斩了是。”“而那个萧显的情况也差不太多,因为违反了海禁令而被朝廷灭族,所以这二贼恨透了我大明,平时里和我大明作战,连俘虏都是要残酷处死的,以示与我大明绝不两立。”“所以对于这股顽匪,是必须优先坚决加以消灭,汪直所想的,只不过是勾结日本人,开海禁,以后往往于浙江与日本之间,对于南下吕宋并不是太感兴趣,我们先澄清了南海,再集中力量解决浙江福建这里东海的问题,到时候广东的水师也可以来助战呢。”“就是从战术上来说,陈思盼和萧显的实力比汪直弱上许多,没有他们那种大炮巨舰,手下也不过只有万余倭寇,平时为了躲避我水师的打击,还多是分散行事,陈思盼和萧显自己身边的直属海贼不过千余人,只要汪直能给我们提供情报,并在外洋封锁住他们的退路,那我军水师数千人,上岛消灭二贼还是有把握的。二贼一死,我们也可以诏抚他们的余部,至少能把一部分人收编为大明水师。”天狼笑道:“原来如此,胡部堂这样的宏伟计划,想必已经写在了给皇上的密奏里吧。”胡宗宪点了点头:“嗯,本官的策略就是如此,所以此事还得先劳烦天狼大人,从义乌回来之后,到汪直的大本营双屿走一趟。把本官的回信带给他,顺便观察一下他们是否是真心要与我军联手消灭陈思盼一伙,还是另有图谋。”天狼正色拱手道:“理当如此。”胡宗宪的眉头动了动,说道:“天狼,你今天带来的那位凤舞姑娘,真的是锦衣卫吗,还是你在江湖上的朋友,现在你我已经交心,此事也可直说无妨,不管她是何身份,本官都会为你保密的。”天狼微微一笑:“她确实是锦衣卫,而且身份地位都很重要,是陆总指挥的得力干将。上次卑职在山西大破白莲教时,就是与凤舞联手行事,所以这回陆总指挥怕我在东南孤掌难鸣。也把她也派了过来。”胡宗宪“哦”了一声:“既然这位凤舞有如此本事,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这杭州城内难道还有倭寇高手,可以伤到她吗?”天狼想到凤舞自刎时的样子,面具后的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凤舞是在路上碰到了几个江湖中的仇家,才会伤成这样,并非倭寇。部堂大人,这江湖中的仇杀并非公事,而且凤舞当年和这些人结仇。也是违反了总指挥的命令在先,现在此事还没有向总指挥大人上报呢,所以江湖事江湖毕,我们不希望用锦衣卫的权势来解决这件事。如果我们回到锦衣卫的杭州分部。那此事势必泄露,所以还请部堂大人能代为保密。”胡宗宪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那本官就放心了,我最担心的,还是倭寇派出奸细来内地窥探军情,现在我军新募集了士兵,在加紧训练。这些都是秘密进行的,你们去义乌如果想要募兵。也不宜大张旗鼓,我们只有在表面上装得不思进取,不修武备,才能让汪直放下戒心,与我们合作,这点你一定要注意。”天狼这下算是明白了胡宗宪为何放任杭州城内歌舞升平的原因了,他笑道:“部堂大人一片苦心,天狼佩服。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天狼这就告退。”胡宗宪的嘴角勾了勾,说道:“天狼,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听徐先生所说,你和小阁老好象有很深的仇怨,是吗?”天狼看了一眼徐文长,他在和徐文长的谈话中也知道了胡宗宪的底,清楚这位东南总督和严世藩并不是一路人,但毕竟胡宗宪跟严嵩有着师生之谊,即使不喜欢严世藩,也不代表和自己一样跟这个奸贼是你死我活之仇,所以现在还不能把所有的底都交给他。于是天狼点了点头:“卑职还没有加入锦衣卫的时候,就和严世藩打过交道,他们父子当时扶持在江湖上号称魔教的日月教,无恶不做,卑职初出江湖时与那魔教有过多次交手,所以也就和严世藩结了怨。”胡宗宪叹了口气:“老夫也曾听说过东楼(严世藩的号)这些年来一直勾结江湖匪类,搜索那些与他作对的大臣们的把柄,就是前任阁老夏言,也是这样给他扳倒的。不过老夫现在想问的不是这件事,你跟文长说过上次蒙古入侵的时候,东楼曾经暗中进入蒙古大营,与俺答汗有密约,可是事实?”天狼心中暗骂自己在酒楼时一时说得高兴,把此事也透露出去了,但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争取胡宗宪,帮他下定脱离严党决心的关键之事,胡宗宪虽是严嵩门生,但也爱及声名,更不会象严世藩那样卖国求荣,于是他咬了咬牙,说道:“此事乃是卑职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事实上蒙古入侵,本就是仇鸾在宣大任总兵时,私通贿赂俺答汗,而刺激起了他们的野心,严世藩所做的,和仇鸾并无不同,仇鸾因为私通敌国而身败名裂,可是严世藩却还能逍遥法外。”胡宗宪半晌说不出话,他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以他这样镇定从容的人,这个举动足以反映出他现在内心中的激动与不安,他抬起头,沉声道:“天狼,此事严阁老是否知晓?”天狼摇了摇头:“我不清楚,那天卑职在蒙古大营中只看到了严世藩一人,并不知此事是严嵩主使还是严世藩的个人所为。”胡宗宪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东楼实在是太过份了,阁老都快八十岁的人啦,他这样是在要阁老的命啊!”天狼心中冷笑,严嵩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严世藩的事情不管他是否知情,都难辞其咎,再说陷害夏言,曾铣,陷害杨继盛,沈鍊这些忠臣,难道他也不知情吗?胡宗宪毕竟还是无法一下割断对严嵩的师生之情啊。胡宗宪感慨了一下之后,说道:“天狼,那此事你们有没有上报皇上?”天狼摇了摇头:“当时我没有抓到严世藩与俺答汗交易的现行,无凭无据的,也没法举证他,毕竟这严世藩是亲自去和俺答谈判,又没有白纸黑字的盟约,所以即使我们举报,皇上也不会相信的,仇鸾那是留下了和俺答汗互通的书信,铁证如山,才得以治罪的。”胡宗宪点了点头:“那依你看来,严世藩近日在南京出现,见了徐海等人,也是想故技重演吗?”天狼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不错,现在严嵩父子也渐渐地被皇上所猜忌,严世藩自知罪孽深重,所以也开始为自己谋退路,一方面靠着象部堂大人这样的朝野重臣,封疆大吏,让朝廷无法动他父子,另一方面也开始阴结外国,北连蒙古,东连倭寇,万一有事,则出逃敌国,或者引敌入侵,以保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