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风衣袂飘飘,浑身干净清爽,不似闯入魔土中的外人,更像是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了一圈子,然后遇到熟人,打个招呼似的。尤其是宁风脸上笑容,让李慕白恨不得将混元金斗直接砸过去。他足足深呼吸了三次,方才平复下来,恢复了往日模样,淡淡地问道:“将白潇潇交给本座,放你一条生路。”宁风眨了眨眼睛,问道:“真的?”李慕白顿时胸闷,气急,抓着混元金斗的手都紧绷了起来。不是紧张的,是不这样他都控制不住自己不扔金斗,将对方吸入其中,化为脓水。宁风脸上的笑容,在李慕白看来,真是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你待如何?”这四个字,还是他深呼吸了多次,方才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宁风刚要回答,忽然“咦”地一声,惊疑出声。在他对面,李慕白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宁风与白潇潇脚下地面,“汩汩汩”地冒出气泡,这一幕真是要多熟悉就有多熟悉。一片坚实的落脚点飞速地化作沼泽,宁风措手不及,脚下一软,踉跄了一下稳住,却暂时失去了对白潇潇的控制。此前他所站的位置,即便是李慕白自认强过其无数,也没有把握在他反应过来前,出手抢下白潇潇。这下则不同了。三尺,一个踉跄,宁风离开了白潇潇三尺距离。对李慕白而言,这就足够了。他瞬间动了。宁风明明看到了李慕白动作,他却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因为脚下四方。各有一条条漆黑的绳索般东西电射而出,洞穿沼泽大地,直冲他而来。“蚯蚓!”李慕白看得真切。那些电射而出的,分明一条条手腕粗细。通体鳞片,头尾前后都是口器,裂开血盆大口,里面牙齿狰狞。没有人会怀疑,被这蚯蚓缠绕上去,一扭头功夫,全身上下都会是窟窿,说不准会被钻成老豆腐模样。宁风顿时陷入了前狼后虎的状态。“李慕白!”他怒吼出声。显然是以为蚯蚓是李慕白为救人所为,恨恨地腾空而起。宁风这是放弃白潇潇,先求自保的意思,再正常不过的反应。李慕白哂然一笑,懒得置辩,下一刻,神色大变。随着宁风腾空而起,太半的蚯蚓都随他飞起,其余部分则转移了目标,直冲白潇潇去。白潇潇依然是双手抱膝。静静地坐在那里,浑然不知道危机到来。李慕白大吼一声,脚下一跺。一股力量蔓延过去,轰在白潇潇所在位置。下一刻,白潇潇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舒展开身躯翻滚,犹如一支弱柳被折断,随风飘向湖中。他依然未醒。李慕白同时飞起,半空中将白潇潇接住,混元金斗放出金光将两人一起裹着,就要向着斜下方安全地方落去。“十息。最多十息时间,我就能暂时稳住白潇潇身上情况。”“再以混元金斗分化出一道金光为其护体。我立刻回身,杀了那个姓宁的!”李慕白感应到怀中白潇潇的气息不住地衰弱下来。心中恨意再浓,亦只能先做此想,而不是趁着宁风为蚯蚓所困,先行斩杀。毕竟,他最恨宁风处,无非是宁风让白潇潇落入如此危险境地罢了,岂会舍本逐末。就在李慕白升到最高处,整个人旋转着,眼看就要向着斜下方落的时候,他如之前一息内无数次一般,略低头,担忧地望向昏迷中白潇潇。这一次,异变突生。“哞~”一声牛吼,从李慕白怀中传来。李慕白手一抖,差点将白潇潇给扔下去,反应过来连忙抓紧,茫然又诧异地望过去。“哞~”又是一声牛叫,白潇潇还是沉睡模样。李慕白整个人都迷糊了。白潇潇的气息没有错,神情面容无差,就是他。李慕白心目中特殊的一个,视之为唯一知音的存在,不会错。可是,那牛叫声是什么鬼?突然,李慕白瞳孔骤然收缩,浑身寒毛卓竖。在他眼中,白潇潇头顶两侧,悄然又迅速地鼓起了两个小包。小包初始时候像是酥饼,后似馒头,茁壮成长,只是一眨眼功夫,两根又弯又长的犄角飞速地长了出来。人的头上,长出了牛角,长长尖尖得都要戳到李慕白的脸上了。再加上之前牛叫的声音,李慕白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什么情况?”事发突然,李慕白心中一片茫然,从成功营救,到安然怀抱着白潇潇落下,至于眼前发生的不可理解事情,他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浑浑噩噩,反应不过来的状态下。正因为这片刻的浑噩茫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撒手,或者,某人算准了他的心思,认定他不到最后关头,撒手不能。李慕白觉得原本轻松单臂就能支撑住的白潇潇,忽然变得重了,重了无数。一息不到,他看到白潇潇的五官模糊起来,脸开始拉长,又横向发展,鼻孔张大如洞上面还挂着闭环,眼睛大如铜铃,正以一种无比屈辱的目光望着他。一息过后,李慕白胸口一闷,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他看清楚了,总算是看清楚了。他怀里哪里是什么白潇潇,分明是一头足足有丈许高,膘肥体壮,浑身黑毛外带恶臭,手上还握着一柄战刀的牛妖。牛妖还特屈辱!“俺老牛这辈子骑过母牛也被母牛骑过,什么时候被这种丑得不行连毛都没有的生物抱得那么紧过,不能忍!”牛妖眼中的屈辱如有实质,将它心中想法准确无误地以目光传递进了李慕白心中。李慕白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以至于他撒手的动作都慢了半拍,愣生生地被屈辱的牛妖先是一头顶在胸口上,再来战刀重重地砍在同一个位置。“吼!”他与牛妖同时怒吼出声。分向着两个方向坠落下去。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李慕白依然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分辨不出这是一头肮脏牛妖,而不是白潇潇。分明就是白潇潇气息,不会有错啊!“噗!”半空中,李慕白这回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伤!堂堂双面王座,持混元金斗,李慕白竟然伤在了一头牛妖手上。青茅山,通幽入冥。召唤牛妖!“嘭嘭!”两声闷响,李慕白和牛妖同时坠地,被怒火和屈辱淹没的李慕白手上一扬,混元金斗中洒出一片金光,将犹自散发着微弱白潇潇气息的牛妖一卷。霎时间,牛妖被金光搅得粉碎,竟是连吸入金斗当中化为脓血都没有必要。牛妖一死,白潇潇的消散。李慕白头脑陡然一清,豁然转身,望向宁风。“你不是那厮。你是谁?!”李慕白厉喝出声!他的脑海里,无数的疑点闪过。“我落地时候分明就是实地,何曾是什么沼泽。哪里有什么蚯蚓,这是幻术。”“哪里会有如此巧法,我刚刚前来营救,对方就出问题,给了我机会。”“刚刚那是白潇潇的通幽入冥法,牛妖也是他的牛妖,天然带着白潇潇的烙印和气息。对方一定是借此将白潇潇的气息全部灌入其中,也唯有如此,方才能瞒得过我的眼睛。”“……”李慕白紧紧地盯视着悠然从空中落下来的宁风。眼看着一条条狰狞蚯蚓消散随风,眼看着沼泽重新化作坚实的土地。此前一切皆幻,咬着牙。厉声道:“你是,七夜!”“不错!”“宁风”笑着,伸手在脸上一抹,比夜还黑的光闪过,从脸上到身上,“宁风”完全换了一个样子,露出堪比女子的俊美容貌,如夜而幽的清冷孤傲气质。不是七夜,又是何人?!白潇潇是牛妖,宁风是七夜,那真正的宁风,又在哪里?七夜略躬身,行礼:“魔宗七夜,见过李慕白兄,此来特为报答自入得瀚海域来,种种大恩!”“大恩”二字,七夜吐字重如山,个中恨意,浓至不可化解,那种屈辱感觉,更似倾尽七海之水,亦不能洗。李慕白神情顿时凝重无比,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七夜。熟悉自是七夜曾入其手,陌生则是那时候的七夜,远远没有表现出这样的凌厉气息。“我一直以为对白潇潇下手的是那个姓宁的,七夜当是死在魔神岛中了。”“没想到,竟然一开始在战船上,捉走白潇潇的竟然就是七夜假扮的,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布局误导于我。”“正因为我以为出手者是那个姓宁的,我才轻易地中招,刚刚的种种布置也只有与白潇潇一体两面的七夜能够做得到。”“真是胸有城府之深,心有山川之险!”李慕白神情中的凝重与戒惧,显露无遗在七夜的眼中。对此,七夜眼睛里闪过一抹不为人察觉的笑意,旋即又为怒容所掩盖。他讥诮出声:“李慕白兄,不知道七夜刚刚那一手夜千幻之法如何,可曾入得眼?”李慕白此时亦是恢复了常态,胸前明明刀狠凄厉,鲜血沁入染红了衣裳,却浑然不曾放在心上,神情恢复悠然道:“还算过得去,不过若不是本座着紧白潇潇,你以为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天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到“着紧白潇潇”时候,七夜脸色一沉,黑比锅底,仿佛想到了什么无比厌恶的事情般。“交出白潇潇,看在你跟他的特殊关系上,我不杀你,将你放逐到殷墟当中,一世为奴便是。”李慕白说话时候,语气还有些艰难,让人完全无法怀疑其诚意。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市场上一斤十个铜钱的肉,偏偏对方要卖十五个铜钱,因为自家孩儿苦恼,所以咬着牙说买了买了就这样,便宜你了。一模一样的。李慕白是真的觉得将七夜放逐,充为奴仆,一世困于牢笼,已经是无比诚意,又无比艰难才说出口的宽大处理了。他甚至连“殷墟”两个字都懒得解释一番。七夜怒,大怒,暴怒!怒到极致,他反倒笑了,笑声渗人:“你想要白潇潇,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