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齮年龄大,资历老,又战功赫赫。
老兵们和嬴成蟜开玩笑,说戏言,无所顾忌。
在王齮身上,却一向都是收敛三分。
众老兵中,唯有一直照顾老将起居的六子完全不怕老将。
正在嬴成蟜身边起哄,要再来一条银河的六子于热闹喧嚷中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扭首四望,没有看到老将。
抹掉冻出来的鼻涕甩出去,还残留鼻涕的手分开人群,四处看了一下。便看到坐在树下,从没想过隐藏身形的老将。
踩着皑皑白雪,六子离着老远就喊:
“老爷,你也来比一比啊,让将军知道你还宝刀未老啊!”
老将未应,连一个动作都欠奉。
六子没当回事,老将年龄大了,有些耳背,往日也总有听不着的时候。
他也不喊了,打算近前再言,小跑几步,很快就凑到老将身边,伸手搭在老将肩上,笑道:
“老爷,别睡了,将军都”
老将身体顺着树干往下滑数寸,六子笑容立僵,言语骤停。
肩膀触手冰凉,很正常,六子没有多想,山上所有人的肩膀都是凉的。
但他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怎么老爷就下滑了呢?
“老,老爷……”
哆哆嗦嗦,仍有水渍的手指伸到老将鼻子前。
往常六子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当兵的虽然没那么多规矩,但他又做亲卫又做管家的也不能把鼻涕抹老爷脸上啊。
没有热气。
六子摔在地上,摔在了老爷身上,很痛,跟摔在坚硬的石头上似的,不似柔软人身。
六子鼻腔一酸,眼泪渗出眼眶,死死捂住了嘴不要哭出声,叫出声。
他坐在老爷身边,顺着老爷最后的视线望过去。
那里有一个痛骂老兵不知尊卑不懂规矩,一脸恼怒说没尿了的将军。
那里有一群十年前就一起出生入死,十年后再次战场厮杀的老家伙。
他们打到了匈奴的圣山,狼居胥山,来到了中原人从来没有踏足之地。
该笑,大笑,就像现在一样欢喜。
“老爷想在欢喜中离去,六子懂。”
封,狼居胥。
没有祭拜天地,没有祷告神灵。
一群老兵在匈奴圣山上嘻嘻哈哈,比谁尿的远,比谁尿的多。
在这匈奴以为最接近天神的狼居胥山巅,没有神灵来惩罚这群凡人的亵渎行为。只有呼啸的北风和咯吱咯吱的积雪,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老兵们的兴致很高,但又没那么高,比嬴成蟜想象中的要低许多。
嬴成蟜起初有些不解,后来略微思索,便想通了,低头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