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市教区委员会的办公楼后,林格顺路去了一趟弗利特街,花5便士在街头小贩那里买了两个牛奶布丁,打算用梅蒂恩最喜欢的小甜点,让她的心情变好些,忘掉之前争执中产生的不快。
他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一个人所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面对《宗教法令》,他只能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态度,向那位朗宁先生争取更加优越的条件;同样的,面对亲人的失落乃至失望,他也只能用这样不痛不痒的方式安慰。
暮色昏沉,残阳如血,行人的影子被建筑的边缘分割为大大小小的碎块,洒向那些老式的街道或斑驳的院墙。总是萦绕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惨淡阴云,似乎也随着夜的降临而陷入静谧。但蒸汽列车的“呜呜”声显得更加突兀了,它会一直运行到午夜才咽下声息,这是王国制定《有轨列车交通法》时的规定,据说是教团联合在背后推动,旨在为市民们提供便捷的公共生活服务。
但是并没有用处,因为午夜时分出没于深街窄巷的流浪汉、乞丐又或是麻风病人,多半支付不起车费,只能麻木地看着空旷的车厢在黑夜中疾驰而过,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林格曾有一次亲眼目睹,在他眼中,那些人、那驾列车、乃至那座城市本身,都像在荒野中流浪的野兽,蒸汽机的轰鸣咆哮,便是它气管里低惨的呜咽;滚沸的浓烟,便是它体内烧灼的血液。
野兽面对冷酷的现实,如何能不被打得落荒而逃呢?
凝视着车窗外不断晃动的建筑物,弃置思考,犹如沉落深渊。半个小时后,列车准时停在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林格回到了松石街,迈步朝自己的教堂走去。
他会向路上见到的每个人点头打招呼,并用礼貌的语气与他们寒暄两句,每一位居民的面孔他都很熟悉,甚至能够回忆起他们曾在某年某月某日来到教堂中参加过他主持的七天礼,但那不是因为他们想要聆听女神的福音,而是因为在那一天教堂会发放免费的食物。
这是从教堂的第一任驻堂牧师、林格的父亲杨科先生开始的惯例,他曾说:获得安慰便是信仰。而心理上的安慰与现实上的安慰没什么区别,林格对此深信不疑,他同时也相信当草木庭园的救济所开到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时,曾在礼拜堂中低声祝颂女神荣光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涌向那里,领取免费的食物,接受免费的治疗,同时自称为隐者的信徒。
因为获得安慰便是信仰,而他们需要信仰。
如此看来,天心教堂的关闭,对这些居民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毕竟林格的财力无法与教团联合相比,甚至曾出现过无力购置免费发放的食物而中断了七天礼的事情。
他们得到了更加安稳的信仰,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虽然这么想,但林格的眼前忽然闪过梅蒂恩与他争吵时固执的面容,顿时一阵恍惚,步伐也下意识放缓了。这时,有个熟悉的身影从街道对面走来,关切地询问道:“林格先生,您没事吧?”
林格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是早上为他送来了告知书的巡逻警员巴顿,他依然眯着眼,带着亲切的笑意,只是圆脸有些红润,身上隐约有股酒气。按照规定,警员在执行巡逻任务的时候,是不能饮酒的。林格略微皱眉,微不可觉地向后半步,避开了酒气弥漫的范围:“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巴顿先生。”
“是吗?”巴顿呵呵笑道:“我见您心情不好的样子,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应该是我看错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林格的眉毛皱得更深了:“我?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