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剑庐,废墟已经沉入了湖底,湖水重归清澈。 张元戴着一顶圆锥壮的竹制斗笠,披着深棕色的蓑衣,撑着一叶扁舟,从湖面上徐徐驶过。 船头划开平静的湖面,涟漪也随着张元手中撑着的竹竿潜入湖底而荡漾开来。 “哐~” 船头撞在码头上,竹枝碰撞的清脆声顿时在空幽的山谷回荡开来,宛如空谷幽兰,宁静而致远。 张元提着采买的东西上了岸,牵扯着船头的绳索绑在了码头上。 “师爷,是张叔回来了!” 湖边剑庐废墟不远处的竹林中,一座整体呈现青翠,几乎与周围竹林融为一体的别致竹楼小院里,犹如黄鹂般清脆的女孩声音响起。 “嘎吱~” 张元正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推开虚掩着的院落小门走进了小院。 小院中,杂草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几乎遍布了整个小院,只有几条石块削平后铺成的小道通往院落的几个房间。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简陋的布置,一张石桌,四条木桩凳。 石桌看上去遍布了漆黑的纹路,是姜云卿从之前剑庐焚毁后的废墟中找出来的,洗干净了上边烟熏火染的痕迹,可这些黑色的纹路却是因为碳融入了石桌原本的纹路里,普通的水洗是难以清理的。不过,姜云卿也没打算清理,这些繁乱的漆黑纹路平白给这张普通的石桌添了几分特殊,便打算在这院子里留了下来。 木桩凳是张元做的,作为一个资深木匠,挑选的是山林中一些风化程度在一个合理范围内的树木,既风干了绝大部分的水分,但又仍保留了其部分坚韧的效果。这些树木挑不起栋梁,出了用来当柴禾烧之外,做个小凳子却是再好不过了,这样一来既方便又实用,最主要的是还轻便,即便是姜瞳这小胳膊小腿的,也能扛着到处跑。 石桌上摆着一张簸箕,簸箕里边是陈列分明的各类药材,当归,甘草,五味子···等等十数种常见的药材都在其中。 而石桌的旁边,是一处沙盒,正围着一老一少。 老者穿着月白色点缀着着许多青灰的衣服,发须皆白,脸上的皱纹已经十分的明显,看上去年岁已经不小。 小的则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淡黄的裙子。 老者毫无疑问是阳叔子,姜云卿离开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阳叔子便醒了过来,又经过一个多来月的调养,已经可以自如的下床行动了。 至于小的自然就是姜瞳了。 两人手上各自拿着一根竹竿,阳叔子在沙盘的顶部写下了“当归”两个大字,而姜瞳则是扶着竹竿在沙盘的下面部分笨拙的抄写着。 “老先生,在教小瞳识字啊!” 张元看见院落里的情况,也不招呼帮忙,提着挂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走了过来。 “嗯!” 阳叔子扭头看向张元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轻轻点了点头。 “张叔,有没有带冰糖葫芦回来?” 姜瞳也是转过身来,双手抓着竹竿,双眼满怀着殷切的希望,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一双美丽的眸子如星辰般闪烁着熠熠光彩。 冰糖葫芦不过是糖浆裹着山楂,不是什么珍惜美食,也算不上有多好吃。 可对于姜瞳来说,却是乞讨过无数条街道,碰到过无数卖冰糖葫芦的人,见到过无数小孩舔舐着冰糖葫芦露出满足的笑容。而她只能在一旁看着,闻着那股酸甜味儿,吞咽着口水,臆想着冰糖葫芦的味道,可那究竟是什么味儿呢? 她问过张元,张元只是简单的告诉她,冰糖葫芦是酸的,甜的。 可是酸的,甜的,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不管是之前独自一人在临潼,还是跟着张元从临潼一路南下到渝州,这一路上都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有时候甚至好几天都没得一顿,饿的受不了的时候,会去拔点草吃,草的味道是涩的、苦的,这一点姜瞳是再清楚不过了。 自记事起,这种味道就一直伴随着她,记不起曾经侥幸获得过的美食那惊鸿一瞥美味,只有苦与涩萦绕在味觉神经上,彷佛是打上了烙印,久久无法散去。 有时候连草都没得吃了,也会吃点土来垫垫肚子,土是最难吃的,没什么味道,吃下去满嘴的泥腥味恨不得要从喉咙挤入鼻腔,刺激着神经,让人下意识就想吐出来,但还是得强忍着吃下去,不吃的话,会死的。 张元与姜瞳相依为命多年,如何能不清楚姜瞳对于冰糖葫芦这玩意的执着,只是看了眼旁边的阳叔子和沙盘上那两个他所不认识的字,张元狠心的摇了摇头。 “乖,等学完字再吃!” “哦!” 姜瞳失望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去抓着竹竿,在沙盘上继续一笔一划笨拙的抄录着“当归”两字。 看着姜瞳失落的样子,阳叔子恍惚间想起了姜云卿,李星云和陆林轩小时候的样子,嘴角不由的缓缓勾起,刻板严肃的神情可谓是一去不复返,仅有的是仁慈与和蔼。 弯腰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姜瞳的脑袋,“今天就先到这了,去吃吧!” “好耶!” 姜瞳立刻从地上蹦跶了起来,手上的竹竿掉在了沙盘上,接过张元身上的几个包裹,特意把张元夹在腋下装有冰糖葫芦的包裹解了下来,跟那些包裹拿着一起跑进了屋里。 “这孩子······我进来的时候,还特意把糖葫芦放在腋下夹着。” 见姜瞳再一次精准的从众多包裹中找到了装有冰糖葫芦的包裹,一时间有些无奈,感觉自己之前的诸般准备都是无用功。 “这孩子在气味方面有些天赋。” 阳叔子却是并不感到奇怪,姜瞳在气味方面的敏感他这几天也是有所了解的,这也是他为什么摆了一簸箕的药材在桌上的原因,就是打算在教姜瞳识字的时候,顺道教其辨别药材。 “哎,老先生不该惯着她的,到时候小瞳要是没有通过公子的考试,怕是要挨棍子!” 张元恨铁不成钢的望了眼姜瞳进去的房间,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姜云卿之前留下的信里说了,让张元给姜瞳找个教书先生,到时候回来要给姜瞳安排个考试,起码得认得两百个字。 只是当时他不识字,看不懂信上的内容,等到阳叔子醒了,念了信上的内容,张元想下山找教书先生的时候,阳叔子却是严词拒绝了,醒来的第二天,就坐着张元提前做好的轮椅跑到了院子里,大包大揽的接过了教导姜瞳识字的任务。 张元自然是没什么不能答应的,毕竟阳叔子是姜云卿的师父,姜云卿不在,真正做主的还得是阳叔子。 可没想到的是,阳叔子完全不似姜云卿说的那般严肃,对于姜瞳来说,说是过分宠溺也不为过,简直要把姜瞳给宠上天,对于姜瞳的要求可谓是有求必应。 张元在学习木匠技艺的时候,是正式的拜师学艺,自是深谙严师出高徒的道理,看着阳叔子对姜瞳的宠溺,多少有些隐隐的担忧。 “他敢?碰一下我宝贝徒孙试试?” 阳叔子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一改之前在姜瞳身上流露出来的慈祥,像只护犊子的老母鸡,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可比老母鸡的尖喙要锐利的多,一位以剑养身的剑客,即使有着一颗医者仁心,其锋芒展露的时刻,也是有着锐不可挡之势。 “额,就您老这气势,公子恐怕还真不敢。” 张元心底一阵恶寒,抹了抹额角的细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隔代亲吧! “咚咚咚~” 院门口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响起。 “请问阳老先生,是不是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