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想起什么,又郑重问道:“欢欢,你且跟祖母实话实说,那陈家姐妹二人是不是你推下水的?” 一听这话,晏华予便连连摇头,“祖母,你信我,真不是我推她入水的,明明是她自己……” 她的话戛然而止,再具体的没有多说,就怕祖母万一再因此气到,伤了身体。 “好好,祖母信你,祖母一直知道欢欢是好孩子。若不是有人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大委屈,让他们凭一张嘴来污蔑。”皇太后放下药膏,拉住她的手,又是一阵安慰。 看到祖母对自己这么信任,晏华予内心一片酸涩。 只有祖母会真心的以为她是个好孩子,可是,前世的她弑杀亲父,残害手足,甚至逼死忠臣,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她,真的还算是一个好孩子吗? 那样的她,连她自己都厌恶。 然而看了看趴在自己腿上刚睡着的晏逾苏,他年纪尚小,到点就困了,却始终拉着她的衣袖,不愿离开。曾经,她在这宫中就是这么把年幼的他带在身边照顾的。 如果满身鲜血便能护他们周全,那她这辈子依旧愿意。 “欢欢,无论你做什么,祖母都信你,也信你母亲,她教养出来的,绝不会是个坏孩子。”她望着她,一双慈祥的眼神中满是宠溺。 懿安皇后亡故不过五年,晏华予到底是得她自小教养。 忽然想到什么,晏华予又问:“祖母,方才听你说,孙女今日之事是有人告诉你的,不知此人是何人?” 提到这个,皇太后的神情有些无奈,“是你晏休叔叔,让人悄悄告知了杜鹃,不然,你父皇怕是一直让人瞒着祖母。” 祁,晏,休…… 这个名字在晏华予脑海中闪过。 这时,伺候在皇太后身边的杜鹃姑姑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接着道:“当时,是他身边的侍从传话与了奴婢,说是公主恐受责罚,绥渊王受晋王所托,特来告知一声,奴婢一听,便告知了太后。” 杜鹃姑姑是太后身边的内廷女官,三四十岁的年纪,相当得太后信任。 平常,皇太后待在福宁宫中深居简出,一些消息无法得知,就连晏华予遇刺的事,皇帝都特意让人不要告诉她,这次她受罚,若不是祁晏休有意,悄悄吩咐了人,她又怎会知晓。 想到之前祁晏休也说是受晋王所托,晏华予虽然奇怪大哥何时与他有了交情,却一时也分不清真假。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晏华予让宫女将晏逾苏抱下去后便打算离开,皇太后想要让她留下住几天,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祖母,皇叔在景熙门处等着欢欢,今夜风雪大,他方救了欢欢,欢欢不好叫他辛苦等候一番,再叫他一人离去。” 听闻还有此事时,皇太后愣了下,问道:“祖母听闻,你父皇已下令,此后你是由他亲自教管?” 晏华予微微低眉:“孙女不太清楚,听他提起,似是如此。” “若真是如此,那欢欢你便去吧。” 皇太后这般毫不犹豫,倒叫晏华予愣了下。前世本就是没有这出的,没有陈家姐妹落水,也没有祁晏休出手相救,他们之间更没有多少交集,兜兜转转,一切都发生了偏离。 “他出身绥渊王府,武将之家,本可凭封荫过一世,却偏偏踏上了文官的路。你父皇器重于他,你大哥也是有托于他,可见确是可靠之人,不会太差。祖母年纪大了,羲儿又整日在外带兵,皇后往日看似替你求情,一直惯着你,但实则对你也未必真心。” 皇太后一脸的语重心长,叹息一声,她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双混浊且仁慈的双目又看着她道:“你由他教管,不仅能远离一些争风吃醋、陷害争斗的把戏,若有事,他也定会护你周全……” 地面上还未有积雪,身侧的轻禾替她撑着伞,晏华予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脑中回想着方才皇太后说过的话。 祁晏休十一二岁时,父亲为国捐躯,母亲积郁而亡,而在那之前,因绥渊王妃同她母亲交好,她与祁晏休也时常做伴,四五岁的她总喜欢跟在他身后,不顾辈分,像唤兄长一般唤他哥哥。 然,彼时年幼,诸事忘却。 只记得他当时对她是极好的,可究竟是何时变的,大抵是他父母双亡,整个绥渊王府只留下他一个孤儿之际。他向太祖请旨去了南境七州的封地,此后上京再不见他,直到景明元年冬,他领兵歼灭了一伙敌冦,又在第二年春破获一桩大案,将自己母舅一族送进牢狱,才被她父皇召回上京。 那时再见,她唤他一声皇叔。 他神色清冷,恭敬回礼,唤她长公主。 仅这一声,便断了儿时所有的情分。 如今景明七年,过去五年,他们当真是从未有过多交集。 “晏休这孩子,应当是不坏的……” 不坏吗? 渐渐行至宫门处,晏华予抬眸,一眼就望到了等候在不远处的男人。他身姿伟岸,背对而立,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斗篷,好似融入了夜色,站在风雪下,应当是落了满身霜雪。 ——晏休,晏休。 晏为国姓,休为吉善。 今赐子名,愿国无咎。 他的父亲是燕国史上第一个异姓王,一生为国征战沙场,战功显赫,还曾与太祖互结为兄弟,出生入死。在英年丧子后,年近四十岁才又得了祁晏休一个孩子。 那时,太祖亲自为他提笔赐名“晏休”,望他日后能像自己的父亲般,安邦定国。 但如此之人,谁能料到,将来会成为一个乱臣贼子。 步步为营,只为兵临城下,权掌社稷。 皇太后派了杜鹃姑姑等人送晏华予出宫,眼看着马上就到景熙门了,她自然也看到了祁晏休,便将手中的宫灯交由晏华予,领着福宁宫的宫人先行离开。 祁晏休似觉察到了动静,于风雪夜中侧目望去。 宫道虽幽暗,风雪虽迷眼,但他还是一眼就望到了那双手提着八角宫灯的少女,在满天霜雪中一步一步,款款而来,矜贵且优雅。 见此一幕,外人怎么也无法将她同那个蛮横无常的长公主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