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小四走出门口,裴祈才从牢门上滑落而下,抱着双膝,将整张脸深埋在膝间。 与她断绝关系,也好。 她今后要走的路,比以往更加布满荆棘,裴家脱离了她,或许会更安全,自己也不必再分心顾及裴家。 一切,尽是天意。 “国师大人真是让本相意外,即便已是戴罪之身,身处牢狱,却还有不知死活的人敢来见你。” 门外,容钦玩味的声音由远及近,将裴祈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震惊的抬起头,只见小四被容钦的手下拽着脚踝,从外面硬生生的拖进来,狠狠丢在地上。 他满眼恐惧,从地上爬起来,又转过头十分歉疚的看着她:“祈姐姐,我……” 裴祈攀附上牢门,瞪着容钦:“你有什么就冲我来,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 容钦不紧不慢,修长的双腿跨过小四走向裴祈,隔着牢门捏起她的下颌,稍微用了些力道:“我想国师似乎误会了些什么,怎么能说本相欺负他?分明是他偷了天牢钥匙,妄图放走朝廷重犯,本相自然不会姑息。” “倒是国师大人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女扮男装,玩弄朝权,怂恿太子,毒害先帝,该当何罪?” 条条桩桩的罪行从容钦的口中件件吐露,下颌上的力道也愈发加重,几乎要把她捏碎。 裴祈强忍着痛意,抬眸对上容钦顽劣的眼神,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轻蔑的看着他:“容钦,你想过无数的法子试图扳倒我,殊不知这女儿身便是最致命的。但可笑的是,你我二人朝中对立,共伴君侧,朝夕相处五年之久,你却从始至终都无法察觉。” “人人都说右相大人你天资卓越,武力超群,深不可测,被夸的神乎其神,可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们两人,从沾染朝堂开始,便都不想要彼此顺风顺水。 一个为太子之师,备受重用,心怀天下,是世人眼中的廉明大臣。 另一个是当朝首辅,杀伐果断,阴晴莫测,让人望而生畏。 只不过这一次,裴祈是栽了个大跟头。 女儿身一旦暴露,就是百口莫辩。 可是,她偏生就是不想让容钦得意,一盘棋输得一塌糊涂,嘴上总得讨到些便宜不是? “牙尖嘴利。”容钦冷笑,一把甩开裴祈的头,转身坐在一旁备好的长椅上,朝手下人挥了挥手:“看样子方才审问的不够火候,这回本相亲自主审,看看国师大人能嘴硬到几时。” 的确,扳倒裴祈的方式很简单,单就一个女儿身就可以让她身败名裂,可他从始至终都从未发觉。 他见过的女子成千上万,有天下绝色,也有优雅端庄,独独裴祈胜似男儿。 就算是拿周家那武力不凡的巾帼将军来代替裴祈的位置,也未必能在朝中顺风顺水,更别提与他针锋相对。 下属得令,在容钦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后打开裴祈的牢门,将她一左一右的架出来,重新绑在那个木桩上,等待容钦发号施令。 裴祈不以为意,依旧那般淡漠的看着眼前。 审讯的手段,她方才都已经经受过了,绕是容钦,也没办法让她认罪。 太子被俘,二殿下远游在外,四殿下重病在身,小八又年纪尚小当不起大任,如今能继位的只有三殿下。 可三殿下一向残暴嗜血,虽然背后有容钦,可又如何能担当一国之君? 如果他当了皇帝,大晟国岂不是遍地枯骨? 她不许。 “瞧瞧这遍体鳞伤,真是叫人心疼。”容钦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裴祈跟前,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捏住她的脸上下打量:“本相先前怎么没注意,国师大人也是个美人骨呢?” 褪去了官服的她,倒也招人怜惜。 裴祈厌恶的别过头,本能的抗拒容钦的触碰:“只可惜,容大人的怜惜,裴祈受不起。” “嗯……犟骨头么?”容钦抽回手,背在身后,若有所思的在四周看了看,慢悠悠的来回踱步,仿佛是在挑选刑具。 最后,他将目光锁定在一旁泣不成声,蜷缩成一团的小四身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本相知道国师脾气倔,普通的刑具根本没用,那……”容钦一个闪身出现在小四身后,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将人提到裴祈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下一秒便横在小四的颈间:“本相觉着,这个刑具,国师最是受用。” 小四! “祈姐姐!” 裴祈心下一慌,挣扎着动了动手腕,愤怒的瞪向容钦:“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容钦,你但凡有一点良知就放了他,你想玩什么我陪你,不许动他!” 见裴祈终于不是那副讥讽淡然的样子,容钦满意的向前凑了凑,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细细品味:“很好,不再是本相不喜的眼神,国师一个女儿家,还是娇弱可欺些为好。” “瞧瞧,就国师现在的模子,本相都狠不下心审问你了。”容钦装作一副悲天悯人的怜惜模样,抬手擦了擦裴祈脸上的血痕,目光却骤然一冷:“只是本相以为,国师心高气傲,总要给国师点什么教训,才能从国师口中问出有用的东西。” 突然,容钦握剑的手腕一转,那寒光刀刃便从小四颈间一路向西,转瞬间便到了他的手腕。 随着一声物件落地的声音,手上传来的痛苦让小四瞬间哀嚎出声。 容钦,既然砍了他的手! “啊——!” 小四滚落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断掉的手臂,瞪大着双眸看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无措、惊恐,以及对容钦的惧意纷纷袭遍全身。 “啊啊啊——!姐姐,我好疼啊!” “不,小四,不要!”裴祈终究是失了态,慌张无措的表情被容钦尽收眼底,她恨不得现在就把束缚手脚的绳索砍断,扑上去对容钦抽筋拔骨。 容钦似乎还不满意,缓缓的将剑对准了小四的另一只手,笑意未抿的抬眼看向裴祈:“看起来,这孩子确实对国师很重要。” “容钦,你住手!我画,我画押,你放他走!”裴祈眼角落了泪,一滴滴的从她面颊滑落,眸光则紧紧盯着那把长剑,生怕容钦再砍下小四的另一只手。 她不是轻易就能落泪的人,可小四真的对她尤其重要。 是亲人,亦是恩人。 她知道画押代表什么,代表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代表她入狱以后一直在等待的时机将毫无作用,代表……三殿下将彻底成为大晟国的新君。 这要她怎么选? 容钦一直以来,都是她势均力敌的对手,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容钦面前既然可以如此卑微渺小,甚至无力阻止他要做的一切。 人啊,一旦被发现了软肋,果真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