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 尉窈怕晨路更滑,比平时出门提前得多。 按照新学令,需五所《诗经》学舍一起排成绩,前世她是在第二次考核才进了前三,被安排去了荥阳郑氏开办的私学馆。 不得不说,汉世族学风之严肃,与鲜卑小学的氛围简直是天壤之别。她两世刻苦,今回考不到第一都算失败! “尉窈。” 暗色的前方,尉茂高坐马背唤她,两个僮仆也乘着马。 她近前:“你也这么早?”他怎么走这条路,难道才返城? “刚返城,在永宁寺外买些早食吃。路不好走,上马。” 俩僮仆都下马,一个就地跪伏,另个帮尉窈背书箱,扶她踩背上鞍。 尉茂递过吃食:“斋豆腐,还热着,再吃些么?” 全平城只有永宁寺外的食肆从不歇业,各种素斋遐迩争传。 尉窈没接:“我怕考试时间长,特意吃撑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这厮给她下泻药…… 尉茂回手把斋豆腐填自己嘴里。 好吧,是她小人之心了。“你许久没来学舍,之前学过的生疏了么?” “无妨,有曲融垫底。” 这话怎么接?尉窈回头看,另个僮仆在牵着马行。 尉茂问:“看什么?” “你换了家僮。” “嗯。跟久的人好揣度我心思。” 尉窈视向前方,不由她不赞对方处世之道,难怪尉茂以后能进御史台任检校御史,岂会只依仗家世! 今天学童们终于到齐,段夫子来得也比往常早,十余双眼睛迫切盯着夫子,漏刻显示快卯时半了,为何还不说考什么呀? 还有,夫子旁边加了一席,难道还有别的监考者? 离卯时半不到半刻时,大学学馆的薛夫子薛旨远进来,后面的馆奴托捧着黄麻纸。 薛夫子语声严厉:“诸弟子清理案面,只留笔、墨、砚,卯时半开考!考核之题有三道,皆开考前告知!每道题的书写时间是半个时辰,中间休息为一刻。” 气氛有点不对,学童们开始紧张。 馆奴发纸,每名学童三张。 薛夫子坐在段夫子左边,代表着他才是主监考。 卯时半到。 薛夫子:“听好,此次考核范围限于《周南》、《召南》、《邶风》。一纸答一题。第一题,仿照‘春、夏、秋、冬’之对应,择出四首诗完整写出,要标明你们应对的四字!” 此次是由州府的文吏携带封卷而来,主监考全部是大学那边的夫子,段夫子提前也不知晓考题。他暗暗惊讶,没想到第一题这么难(对他的弟子们而言)! 果然,除了尉窈,其余十四个学童的表情如出一辙,先是发愣……然后发愣……继续愣。 小学考试,不该是起几首诗的开头,让他们默写就行么? 不是比谁认字多、把字写对就行么? 什么对应春夏秋冬? 意思是不让写春夏秋冬?! 尉窈前世参加的考试太多了,早不记得这次的题。她略作思考,执笔而写。 春夏秋冬,可以视作天时。 那么可以用地域的“东西南北”,或人欲之“喜怒乐哀”来对应。 后者在择诗上简单,她先写下“喜”字,选诗是《关雎》。 接着是怒之诗,《行露》。 乐之诗,《芣苢》。 哀之诗,《绿衣》。 她写第二首诗时,尉茂动笔。 紧接着,有人琢磨到对应什么了,可恨背过的诗里凑不出数来。 时间过去一半后,曲融几个开始蒙题,总不能交白卷吧! 辰时到,馆奴收走试卷。 学童们如一窝蜂扑向尉窈,七嘴八舌询问:“你对应的四字是什么?” 尉窈先问夫子:“夫子,我能讲么?” 薛夫子:“可。” 沸水般的嚎声很快掀翻房顶:“我怎么没想到?” 有学童见尉茂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问他:“茂同门对应的四字是什么?” “山、水、路、洼。” 跟尉茂玩耍最好的伙伴尉景叫嚷:“你还不如我呢!我对应的是筐、筥、锜、釜。” 武继佩服至极:“我怎么没想到!这是四种陋器,一首《采蘋》全包括了!” 尉景得意叉腰。 段夫子只觉颜面扫地,敲戒尺喊:“时间将到,都坐好。” 尉景“啊”声大叫:“我还没去解手哩。” 解个屁手!段夫子少见地拉脸生气,尉景老实坐回。 随薛夫子出声,学童们安静:“第二题,考诸弟子对《终风》之序的引申学问。” 终风? 曲融、尉蓁、武继三人狂喜,一定是他们问过尉窈的“前庄公”和“后庄公”的知识! 薛夫子:“对卫前废公、中废公、后废公,各写经历简述。” 段夫子眼皮骤跳!他好像没讲过此段内容。 他都如此,诸学童更是迷惘! 简述谁、谁、谁? 至于曲融三人的憋屈,好比抢收完庄稼,发现割错了地。 武继决定一人赴难解救同窗:“学《终风》的时候我在,我们夫子只讲了一个废公,没说有三个。” 薛夫子驳斥:“你有同门已然在写,她为何会?” 学童们悲愤交加、有苦难言! 薛夫子赞的当然是尉窈。此题的内容她确定段夫子没讲,不过她早就了解卫国所有君主的经历,自然不必思考就写。 这场考核远不如前一场,没法胡诌,交白卷的学童全没心情闹了。 尉茂也在白卷之列。 第三场时间到。 薛夫子:“最后一道考核简单,完整写出《诗》之大序。” 有比较才会知足。虽然整段大序背诵过的只有尉窈、尉茂和尉蓁,但总归都会一些。 此题的试卷收上来后,段夫子看上去再老一岁。这也叫文章?处处以画圈代替不认识的字,还有污污斑斑的手指印。 段夫子送薛夫子到院里时,隔壁传来学童的哭声:“呜……夫子打人!等着,我回去让我阿父来揍你!” 段夫子沉沉而叹。薛夫子曾教过小学馆,感同身受,也叹声气离去。 段夫子回来学舍:“还有些时间,继续学《诗》。” 尉景:“夫子,我憋不住了,我想解手。” “啊——”另个学童打个长哈欠。 尉茂把没考好的憋气团在纸里丢尉窈,她往前挪一下,第二个纸团随之飞来,正中她后脑勺。 再一下。 又打中后脑勺。 早晨的借马之谊,断绝! 乱糟糟的课堂又回来了。初九,尉族《诗经》学馆的考核成绩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