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历十五年冬,连日里的大雪似要将死在世家门阀与周氏皇权争斗下的白骨埋尽一般。 云台山上零散飘落的雪花砸在谢风月的脸上时,她正站在山口。 迎着刺骨寒风那身华服衣袂翻飞,身上繁复的佩玉也叮铃作响,她垂目看着下方长长的押送队伍渐行渐远,神色不明。 年前她还是陈郡谢氏旁支,可变故来得太快,不过数日家中就因党派之争流放至烟瘴之地岭南。 更是连她都不得不过继谢家成了嫡系女郎,待到开春就入吴宫为新王后。 身旁的侍女折枝见她眺望远方出神,小心翼翼地开口:“女郎,已经出来两个时辰了该回府了。” 折枝说完这话后,微微抬首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后复又低头。 谢风月目送着那押送队伍消失在山脚后,才悠悠开头:“是啊,该回去了。”她语调中带着几分凄凉与讥讽。 折枝听完上前两步扶住了她,压低声音道:“女郎,至少人都还活着。”最后几个字折枝把声音压的更低了些。 谢风月闻言手中帕子轻抚脸上的残雪,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可若是嫁去了吴宫,活着的人此生也再难相见了。” 话音一落身后就响起簌簌的脚步声,花嬷嬷带着责备的声音随即传来:“女郎,谨言慎行!夫人已是看在同族的面上才答应用你换父母兄弟一路平安。如今你就算有再多牢骚也不该宣之于口!” 谢风月嘴角依旧噙着笑,微微欠身行礼:“多谢嬷嬷教诲,是风月糊涂了。” 花嬷嬷见她没有多嘴辩驳,冷哼一声:“瞧着雪也大起来了,人也送完了总该回府了吧。” 谢风月拢了拢白狐披风点了点头。 见着风雪更甚了,她低头掀起披风挡在脸上。“啪”猝不及防击打让她原就冻僵的手颤了颤。 花嬷嬷表情严肃,手上却不知何时拿出了两指宽的戒尺:“女郎,这谢氏嫡女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一丝一毫的规矩都代表着陈郡谢氏的门面。” 谢风月脸上仍旧挂着笑,她眉眼柔和浅浅回了句:“是我忘了礼数,嬷嬷教训的是。” 一旁的折枝却咬着唇盯着她如玉般的指尖泛起的红痕,眼中含泪。 谢风月安抚般地回望一眼,随即把手缩回披风内,她脚步娉婷,身上的佩玉声响铮铮。 就在她再次迈步时,花嬷嬷手中的戒尺再度打在她先迈出的左腿上怒斥出声:“你如今头上衔着的是谢氏嫡女之名。还有月余就要入宫为后了,若是吴王成婚大典上你都如此不懂礼数。那我谢氏百年清誉还不得丢个干净吗!” 还不等谢风月开口,折枝就跺了跺脚不满的回道:“花嬷嬷,这只寻常走路也无外人在场根本就用不上那些个礼仪教条,更何况我家女郎也是名门之后,你如此训斥还有没有一点家仆的规矩了?” 花嬷嬷那张尖酸刻薄的面皮上带笑,手上的动作却极快,戒尺直愣愣地打在了折枝的脸上,随后又是重重将她往地上一推。 谢风月站在原地未动,披风下的手却攥的死死。 折枝惊惧摔倒触地撞上了那凸起的石块,霎时间额头就喷涌出了鲜血,身子随即也瘫软了下去。 “区区一旁支丫鬟,也敢教训起我来了,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谢家嫡支的规矩。”说罢她像是还不解气一般,朝着折枝又踹了几脚。 谢风月却往折枝往身前一站:“嬷嬷消消气,我这丫头打小就是嘴尖的,是我管教不严。”说完拉开衣袖就欲将手上的银镯给她。 花嬷嬷眼尖一下就窥见了她皓腕上的玉镯,她手拿戒尺止住了她放下衣袖的动作。 “你这镯子水头倒是挺不错。”她眼中的贪婪之色尽显。 谢风月连忙俯身行礼:“这是我母亲的陪嫁之物,劳嬷嬷高抬贵手,等我回了府必定送上厚礼。” “陪嫁之物?你家中获罪所有东西都充公了,来得劳什子陪嫁?你现在交给我,我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待我回府便禀报夫人说你母亲私藏财物。” 她停顿了片刻继续开口:“押送队伍今日可是出不了这陈郡,夫人若是派人支会一二,你猜她们能不能活着到达岭南呢?” 谢风月的手僵持在原地,她颓然的看了一眼消失在山脚的队伍后回道:“嬷嬷,我与父母兄长这一别,可能再无重逢之日了,这镯子是唯一念想了。” 花嬷嬷见她不愿意的意味太重,也懒得啰嗦了,她将戒尺反插于腰上后,双手扯住谢风月的手臂就用力往下拽那玉镯,嘴上还出言讥讽:“什么你母亲留下的念想,谁人不知道你母亲那水性杨花的性子,这种水头的玉镯保不齐就是她在哪个男人床上承欢后得到的赏赐。” 谢风月用力挣脱她的桎梏,花嬷嬷却是用上了狠劲儿双手齐上阵。 花嬷嬷眼见得逞,嘴上更是忍不住的奚落:“瞧你这一身狐媚子劲儿就是得你母亲真传,你运气好才能替我家女郎嫁入王宫,不然你也只能像你母亲那样成个人尽可夫的妓子!” 她突然停下了挣扎:“嬷嬷,别抢了!何必伤了和气,我给你便是了~” 花嬷嬷闻言这才停了手:妓子养的东西,眼力见儿就是差,你早点给我不就行了吗。” 谢风月垂眸不语默默整理身上的衣襟,匕首却从袖口悄然滑落。 花嬷嬷见她磨蹭干脆俯下身子想直接动手。 电光火石之间,谢风月手就将手中那匕首狠狠插进了花嬷嬷的胸口。 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温热的血四散喷洒在她脸上,晕染出一朵朵恶之花,她四肢乱挥,慌乱之间抓扯住了谢风月的头发,嘴上发出“嗬嗬”声。 谢风月吃痛阖眼,紧握住刀把的手往下旋转几分,更是用上些力道把刀往里送了送:“嬷嬷,下辈子多注意一些礼数。” 几息过后她便停下了挣扎,谢风月将手中匕首往外一拔,利落的割断了被抓住的那捋发,随即起身将晕倒的折枝唤醒。 折枝一醒来就见着女郎满脸鲜血,她还来不及询问情况,目光就被身旁那片血迹所摄。她嘴唇颤抖,手指哆嗦惊恐万分:“女..郎..这是” 谢风月俯身牵起她,神情冷静:“别问了,来搭把手。” 雪愈下愈大,大片的雪花落下将满地猩红逐渐遮掩。 主仆两人合力将花嬷嬷尸体推下悬崖后,折枝才像被抽干力气一般瘫坐在地。 她心脏似要跳胸腔一般慌乱的开口:“女郎,花嬷嬷如今死了,我们回去怎么交代啊。” 谢风月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先回去,不然府兵会上来寻人。” 折枝不敢多言顺从起身,扶着谢风月往山脊下走去。 两人到了马车旁,见着那几个府兵全龟缩在树下抱团取暖后才松了一口气。 车夫倚靠在马车上打盹,见着两人才迷蒙睁眼:“女郎快些走吧,这天真冷啊。”又往她们身后看去疑惑开口“花嬷嬷呢?” 谢风月抚上折枝颤抖的手镇静回道:“嬷嬷一直都在车里睡觉啊,她昨夜打了一宿叶子牌呢~” 见着迷茫的车夫点头后立马调整姿势准备赶车。 折枝这才赶紧拿了脚凳,扶着谢风月上了马车。 不远处的山顶上,白衣郎君坐姿挺拔,腰间佩玉随着马儿踱步作响,茫茫白雪印照着他的眉眼,下巴线条单薄,显得他面容温润间带着几分冷意。 他骑着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一只手牵着缰绳另外一只手撑着一把油伞,嘴唇轻启:“好狠心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