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猛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一骨碌从榻上下来。他看了看窗外,今日外面下雨,黑沉沉的天,怨不得会睡过了头。 玉瑶听到动静,轻轻将门拉开一条缝,正准备往里瞅瞅时,站在门后的相柳一把打开门,刚要抬腿,迎头便看见了吃惊到直往后退的玉瑶。 相柳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她,笑盈盈的问道,“没吓着你吧?” “怎么不多睡会儿?”玉瑶撅着嘴嗔怪道。搬来这黎民山区三个月了,相柳和无支祁带着洪江军和山中黎民一直在清理河道。每天一大早出门,天色黑了许久才能回来。前几天,为了赶工期,连续三宿没睡觉,回到住处后已是累的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倒头便睡。 玉瑶怕吵醒他,只坐在外间静静地看书,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偶尔拉开门缝看他睡的正香,便又轻轻带上门继续看书。 “河道马上要通水了,今天下雨,得去看看前期清理的情况,万一有什么地方需要加固也来得及。”相柳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捋了捋她额前的几根发丝。 “可是都累成这样了,需要这般着急吗?”玉瑶环住他,一脸心疼和不舍。 “赶在开春前清理完,那些河滩地就可以耕种了,这不是你这个农经小仙说的吗?”相柳笑了笑,又捏了捏她的脸。 “嗯,那好吧,吃完饭我同你一起去。”玉瑶颇有些不好意思,都怪自己嘴太快,她一句话累死三军! “天气不好,你乖乖在家待着,等河道通水那天再去也不迟。”相柳有些迟疑,将她拖来这山区已是够对不住她了,他可不想让她受苦。 “我想去看看雨中的山河,再说我是条龙,这点雨算什么!你就带上我吧?”玉瑶开始撒娇式耍赖。 相柳最吃不了这一套,只好点了点头。 玉瑶高兴地笑了,在他脸上飞快地啃了一下,算是给他洗了把脸,松开手赶紧去厨房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来。 早中餐合在一起,摆了满满一桌子,相柳看的眼花缭乱。 “需要吃这么多?”相柳有些吃惊。 “那是,你每天这般累,当然要吃好,你不让我去帮忙清理河道,我只好钻研吃的,你吃好了有力气,就当是把我那份力一起出了!”玉瑶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往他碗里夹各种肉和菜。 “这鹿肉?”相柳迟疑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他不由分说地捞过她的手,以前是血痕印,可如今,那白嫩的手掌上已有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他一阵心疼,轻抚着她的手掌,一脸严肃地说道,“你想怎么练箭我都依你,可你要答应我,练箭在后山即可,以后都不许独自进深山去打猎。” 玉瑶知道他担心她的安危,可大军忙着治水,她也想分担些,便和军中庖厨们想方设法改善军中伙食。她经常以练箭为由去后山狩猎。慢慢地,后山猎物越来越少,她仗着自己箭术进步快,干脆让金凤驮着,隔三差五地往远处深山里去。除了猎鹿,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猎到野牛,为此还得意过数回。 这下见他一脸严肃,赶紧安慰道,“以后不去了,我呀,已经找到别的法子了!” “哦,什么法子?“相柳有些好奇。 “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玉瑶故作神秘。 “怕万一不成被我笑话?”相柳打趣道。 “唉,知妻莫如夫!还是你最懂我!”玉瑶笑道。 相柳可没那么好打发,他知道她的软肋,两只手伸向她,欲挠痒,嘴里说道,“我何时笑话过你,说不说?” 玉瑶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嘴上连连求饶,“别挠我,我说,我说!” 相柳笑嘻嘻地拥着她,等着她开口。 玉瑶见他停了手,在他怀里蹭了蹭,笑道,“吃完饭你先带我去看看河道,我再与你说。” 相柳无奈的叹了口气,每每拥她在怀时,即使有九个脑袋的谋略也拿她无计可施,平素再狠厉的心肠也变得软绵无力。而她似乎特别知道这一点,这招用的也是十分娴熟。 他将那团软香揉了揉,松开她,说道,“好吧,都依了你!” ———————————- 二人吃完饭,恰逢雨停了。相柳唤来金毛,拉着玉瑶一跃而上,往下游主河道方向去。 一路上雾霭缈缈,萦绕山间。树木经雨水洗礼后,愈发地青翠。沿河偶有银白色的瀑布从山涧飞流直下,给这青山平白添了一份仙气。 到了河道处,已有将士开始劳作。昔日数里长的淤塞河道大部分已被清理掉,只留着最后一小段等通河那天再挖开。 那时的大荒,四平八稳,东边沿海地带地势与西边相差无几,很多河无法入海,一到雨季,河水乱窜,洪涝乃家常便饭。洪江常居江州,又在江州治水多年,扬江的入海河段还是他命人凿出,这才解了江州多年水患。 他查看了黎民山区的数条河流后,发现大多河流被地势截为数段,有的或因下游有山阻隔,有的因下游地势高,无法成流,所以河水四处流窜,淹了大部分平坦区。若要解了这山中水患,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下游河床挖深,形成西高东低的地势,使河流连通后汇入下游湖中,再通过扬江入海。 于是,他命将士们除了清理淤塞河道,又将下游主河道的河床往下游一点点的加深,那些山体阻隔地段他以神力打通,使截断的河段连通。挖出的泥石堆砌在沿河两岸,建成河堤,既防止洪水,也防止山体再次崩塌时淤塞河道。 玉瑶看着数百里长被清理的河道,感慨万分。这工程实在浩大,也难怪相柳他们三个月来带着大军没日没夜的劳作。 “夫人可还满意?”相柳见她脸上既有几分欣喜,又隐隐有些凝重,便试探道。 “这般浩大的工程,这么短的时间,一定累坏了吧?”玉瑶很是心疼。 “累些怕什么,就怕累了,可却无用。”相柳笑道。 “你看那些河段都连通了,怎会没用?” “关键是这下游的主河道,那些小河,最终都汇入这条主河道,这主河道的尽头是一片湖,地势比扬江略低,河水一旦汇入,也许会形成一个更大的湖,等水位高过扬江,水才能慢慢汇入扬江通过扬江入海。” 相柳娓娓道来,俨然已是治水好手。 玉瑶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眼神里满是钦慕。她握着他的手笑道,“跟着叔父治水,你也快变成水神了!可真是难为你这个海底妖王了!” 在海中,何须考虑这些琐碎,每日大多时间只闲适地畅游,偶尔查看那些定海神器有无异样,有没有地动或地火这些。海中生灵和睦相处,也无大荒这些无休止的争斗。 相柳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笑道,“若想念海了,等过几日河道通了,我带你去便是。” 玉瑶回道,“好,等将士们安定下来,我们不如常住海中吧。” 相柳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舍得离开大荒去海中生活?” 玉瑶笑道,“别忘了我的梦想便是做一条鱼,我真心喜欢海,向往海中无拘无束的生活,何况又能和你一起,当然求之不得!” 相柳略有些紧张地问道,“此话当真?” 玉瑶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 相柳欣喜万分,迫不及待地说道,“好,忙完了就带你去!” 无支祁也赶了过来。他这些日子并不比相柳轻松,用他的话说,自己挂在树上也能睡着。不过,劳累倒不是主要的,心里生气那是真的。 过去三个月将士们辛苦地治水,玉瑶便和军中庖厨们以及黎民妇人们一起准备饭食,每日做好后由庖厨们送到河道处。 给相柳的饭食是玉瑶亲自准备的,虽然菜品和其他人的并无二致,可不知为何,看着比其他人的要精致许多。别人的饭食不管菜肉饭都是一股脑地混在一起,独独他的用餐盒分开装着,每格餐盒还有小花点缀着。 无支祁每每都好奇地凑过去,抢了块肉尝了尝,虽然味道略好些,但也没有十分明显的区别。 他盯着相柳餐盒旁那个小水壶,总觉得那小水壶分外精致。他忍不住抢了过来,打开尝了尝,顿时目瞪口呆! 别人的水壶里装的是货真价实的—水! 他这水壶里装的居然是—酒! 还不是一般的酒,清香扑鼻,入口有一股淡淡的酸甜味! 他气的一口全喝完!将水壶往餐盒旁重重地一放,“我说你每日吃饭都这般高兴,这待遇果然与众不同啊!” 相柳只淡淡一笑,并不吭声,又从一旁的袋子里掏出一壶,打开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无支祁气的七窍生烟,没想到居然不是一壶,是两壶!他拿起袋子仔细翻了翻,没发现多余的,又悻悻地扔掉袋子,嘟囔道,“这不公平啊!” 洪江在一旁笑道,“这就是有夫人和没夫人的区别!臭小子,都来了这些天了,怎么不见兔妖的影子?” 无支祁长叹一声,“将军,你真会拣我的痛处戳啊!” 洪江笑道,“看着你这么辛苦,我回头跟庖厨们说一声,给你的午餐加壶酒就是!” 无支祁仍不罢休,拿起那小水壶说道,“就要这号的!” 洪江呵呵一笑,“臭小子,我都没喝上,你瞎起啥哄!” 无支祁只好不吭声了,闷闷不乐的坐在一旁。 相柳见他仍是一脸不高兴,只好说道,“明日若有,分你一壶便是!” 自那以后,每到午餐时间,无支祁都凑到相柳身边,眼巴巴地盯着他的食盒,可再也没发现小水壶。 无支祁忍不住讪讪地笑问道,“那小水壶呢?” 相柳无奈地回道,“没了,还不是拜你所赐!” 无支祁大失所望,不过相柳也没喝上,他心里多少平衡了些,没再叨叨。只是这事一直记在了心上。 这下见了玉瑶,无支祁突然就想起那酒来,一脸生气地问道,“欠我的东西呢?” 玉瑶百思不得其解,回道,“大人,我曾欠过你东西?” 无支祁这下更生气了,“说好的梅子酒呢?” 玉瑶这才恍然大悟,“梅子酒?上批制的喝完了,现在梅子过季了,要等明年了!” 无支祁脸色缓了下来,说道,“明年有没有我的?” 玉瑶笑道,“若治水成功,有地方可种梅子树,结了梅子多酿些,大家都有!” 无支祁这才高兴起来,可转眼一想,又觉得不对,问道,“你那意思是,若治水不成功,就没有我的份了?” 玉瑶赶紧安慰道,“有的有的,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了大人您的!” 无支祁咧着嘴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这一笑,他浑身顿时充满了干劲,对相柳说道,“下游我查看过了,一切正常,等天晴了,通河放水如何?” 相柳松了口气,笑着回道,“好!” ————————— 三日后,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黎民山区几乎所有的黎民都赶了过来,见证这一历史盛况。 主河道淤塞处只有一道窄窄的山体,如一道河堤,堵住了河水。 河堤低矮处,已有河水渗出。 洪江、相柳和无支祁站在河堤上,三人同时祭出灵力。河堤正中央立刻开了一道一丈有余的口子,河水倾泻而下,很快铺满下游河床。 上游大湖的水位不断下降,三人再次祭出灵力,河堤又多了一道更宽更深的口子,越来越多的河水流向下游河床。 慢慢的,随着上游水位越来越低,河堤被彻底推倒,泥石随着河水冲向下游河床。上游满湖的水渐渐消失。巨大的湖变成了一条宛如银练的大河,宽广平坦的河滩地呈现在眼前。 人群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都在大喊着“成功了!成功了!” 山区诸多条河流贯通,河水欢腾地奔向下游,再也不会在这山区四处流窜。 于山中黎民而言,这一时刻意义非凡。他们久居山中,饱受山洪之苦,不得不住在山顶。可山地坎坷,不便耕种,取水更是不易。唯有沿河的河滩地土地肥沃,适合生活,所以沿河的每一块平地都是风水宝地。这河流贯通后,一下多出了无数河滩地,沿河可耕种,可放牧,可养殖,生活立刻充满了希望。 黎民军领头跑过来,紧握着洪江的手,老泪纵横道,“将军,治水成功!我替大伙儿谢谢您!谢谢洪江军!” 洪江朗声笑道,“何必客气!功劳都是大家的!” 垣木跑到那一大片河滩地上,祭出灵力,河滩地顿时长出了绿绿的青草,被五颜六色的野花点缀着。 阳光洒在绿草地上,那青青芳草地仿佛被镀了一层金黄色,显得格外温暖。 微风吹过,送来阵阵清香。 相柳牵着玉瑶的手,看着那大片的青草地,轻声问道,“喜欢吗?” 玉瑶早已看的出神,她目光穿过那草地,越过远处那丘陵,又掠过更远处那漫山遍野的苍翠,仿佛看到了一片锦绣壮丽的山河。 是啊,山河秀丽,那将是他们的家园。今天,他们在这里播下希望的种子;来日,秋收的季节,她要让这片土地收获幸福的果实。 她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轻声说道,“很喜欢!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