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阿岁睡的比较踏实。 隐约间闻到了清爽的草木香,还有人的脚步轻轻的过来又轻轻的撤走,半梦半醒间,听见她在与谁说:“娘娘还在睡着呢。” 阿岁在这时醒来。 今日是四皇子生母,后宫中的淑妃娘娘。 草木香如清晨的露珠一般清新淡雅,一如淑妃娘娘一般至本无华。细看纱帐内的装饰,除了在内壁悬了一把短剑,便没有再多。 “笠枝,”她轻声呼喊,“我起来了。” 笠枝刚出去又折了回来,替阿岁掀开帷帐:“是吵醒您了吗?” 阿岁摇摇头,“外面何人?” “是四殿下。”笠枝笑回,“说是趁夜露折了最嫩的梅花,带给娘娘煮茶吃呢。” 阿岁闻言先笑,道,“快让他进……” 话没说完。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关于宋矣的信息全部涌入脑海,震的阿岁笑容呆滞了起来。 四皇子宋矣,出生在最乱的那段时间里。 淑妃父亲是世代袭爵下来的将军侯爷,皇帝多疑,到了他这一代已不如从前辉煌了。侯爷一生专情,只有一儿一女承欢在膝下,那年大选,淑妃不得已进了宫。 早已料到的事情,也不觉得难过。只是在家耳濡目染,少女是完全不屑于帝王情爱的。本想在紫禁城不争不抢孤独到老,但变故永远来的比预料中的快。 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北方祸乱,人心惶惶。朝中无人带兵,奸臣劝说,皇帝就把目光放在了早已不上战场的侯府上。 从前是忌惮侯府三代在军中势力滔天,如今是上赶着让他们去战场送死。 淑妃唯一的长兄去了。 十三日困战。 亡。 皇帝大怒,下令淑妃父亲不日后马上去接管兵马,继续征战。 淑妃听闻此事伤心欲绝,日日求情,不得已以色示君,一次次违背内心,和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的恩宠,只为了给父母求个情。 在某天清晨忽然晕倒后,御医告诉她,她有孕了。 在皇帝登基之后宫中的皇子只有大皇子,如今德妃淑妃接连有孕,皇帝非常高兴,要给她赏恩典。 淑妃久久跪于殿中,只求皇帝留年迈的父母一命。 皇帝同意了。 他饶有兴致的说: “张宕征战不利,败坏国本,你家本是要抄家的。” “既然爱妃求情,朕便给爱妃一个面子。” “此胎若是男孩,朕便轻判你父母,若是女孩……” 皇帝轻蔑一笑,意思不言而喻。 淑妃早就没了谈条件的权利,她一下一下的磕头,只能谢恩。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尽管这时候还什么都摸不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的将所有希望托付在一个不实际的东西上。 但老天有眼,几个月下来,所有御医都诊脉断定这是个男胎。 皇帝也高兴,他登基不久宫中子嗣昌盛,奸臣说这是上天满意陛下,是皇帝的福报。 淑妃的父亲提前得到赦免,暂时发配到荒凉偏僻之地,但万幸并无性命之忧。 十月怀胎,生产那日,是个阴雨天。 孩子大概是知道母亲的苦楚,出来的非常顺利,淑妃并未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她喜极而泣。 一切都会好的。 她虚弱的笑着叫身边的稳婆给她看看她的孩儿。 “娘…娘娘。” 耳边是大宫女恐惧的声音。 闪电劈下,她看见的是身边最信任之人惊惧的脸。 这是个公主。 她生下了个女孩。 女孩非常的乖,葡萄般的眼眸,一见了娘亲就是笑。与婴儿对立的,是屋内三人神色不一的面庞。 “……”稳婆怕极了,她深知事情的因果,众望所归的皇子经她一手却成了公主,这事她绝对不会全身而退了。 殿内仅仅安静了几秒钟。 “这是皇子,…”稳婆哆嗦着嘴说,“恭喜娘娘…平安诞下一位小皇子…” “恭喜陛下!”她声音渐渐高了起来,眼神也坚定了,大宫女也被提醒,逐渐醒悟,她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淑妃娘娘平安诞下一位小皇子!” 宋矣从此就是四皇子了。 皇帝并没有很重视这个孩子,但他还是很开心。他给了淑妃一个坛子,“打开看看。” 淑妃打开了。 那里面是一抔黃土,与一张信纸。 她心中不安。 那是父亲的绝笔信。坛中的,是这对老夫妇的骨灰。 “在你有孕时他就病死了,朕怕你多思便没有告诉你。”皇帝如此轻描淡写的说。 淑妃回了宫殿。 巨大的打击让她浑浑噩噩数天,在某一天,她忽然存了死志。 大宫女赶来,重新将信铺开。 “听说了你有孕,你母亲很高兴。” “吾儿乖巧,这孩子必定同吾儿一样。” “吾儿同爹娘,同你兄长,定要珍重的活下去。” 后来,宋矣渐渐长大了。 淑妃也再没想寻死的事,她又回到了那个不争不抢的时候,只专心教孩子长大。 女儿越大特征越明显,她如今这样娘气的声音已经是她努力将嗓子压到最低的状态了。 她越来越害怕,她怕某一天,女儿也会离她而去。 就在这样的恐惧中,紫禁城忽然一夜暴雨,再次放晴时,一切都变了。 皇帝忽然散了后宫,说自己有了隐疾,从此和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大家不知上意,恐再有变端,淑妃立刻给自己的大宫女求了恩典,让她离开。 她早就知道如今的陛下再也不是那个是非不分的昏君。在他宣布解散后宫的当天下午,那个害她一家惨死的奸臣被皇帝下令斩首于市井。 那是正一品的宰相相公,就这样死了。 她又一次跪在皇帝面前。 她给宋巍道了谢。 皇帝有一瞬间的恍然,他轻轻的对她说了句抱歉,他来的太晚。 淑妃听见了,但装作不觉。 皇帝问她,要不要回家。他可以让她世袭侯府,亦或者让宋矣世袭,总之什么要求尽管提。 她说,我早就没有家了。 光有个虚名有什么用。 侯府那么大,只有两个人,嫌空。 她只想看着她的矣儿好好长大,再也不管紫禁城里的这些事,只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 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