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刚一出口,突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风。
那风很轻,甚至都没能撩起两人身上轻薄衣衫的一片衣角,只吹得身旁的池塘里起了一阵细微的涟漪;可月光轻灵,被那涟漪一荡变得波光粼粼,映在宇文愆的眼中,仿佛他的眼神也随之闪烁了起来。
可他的脸上,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商如意还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屏住呼吸,两只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的握紧,掌心满是冷汗,好像在等待什么危险的结果似得。
宇文愆突然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弟妹见过薛献吗?”
“……?”
商如意一怔,下意识的摇头。
宇文愆又淡淡一笑,然后说道:“其实,我也没见过,但父亲曾经与他共事过。对他的评价是——骁勇无敌。”
这四个字,听得商如意心中一沉。
刚刚的她,原本全身紧绷,连呼吸都屏住,因为宇文愆的最后一句话令她想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甚至可怕的“可能”,所以她紧张的等待着那个是或否的结果,更等待着一种仿佛命运宣判的东西。
却没想到,宇文愆将这個问题轻轻略过,商如意刚要松一口气,可还没来得及松完这口气,宇文愆又将另一个沉重的结果重重的砸到了她的心上。
这一紧一松,几乎让她的心脏都难以负荷,在隐隐作痛。
沉默半晌,她才轻声道:“骁勇无敌……?”
“不错,”
宇文愆说道:“凤臣的能力——其实不必我多说,相信你比很多人都清楚。可父亲对他的评价,也只有‘骁勇善战’四字而已。”
“……”
“薛献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尽占陇西之地,而且打到扶风,他的能力,就算不通军事的人都应该明白;更何况弟妹你出身将门,又跟着凤臣经历过那么多的战事,肯定比别人更清楚一些。”
“……”
“可凤臣他——”
说到这里,宇文愆低头看向眼神恍惚的商如意,慢慢道:“他应该是从被封辅国大将军开始,就连续出征,而且一路受伤,没有过静养的时候吧。”
“……”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只说薛献,也许她还不会有什么反应,可宇文愆的这番话,却一下子说到了她心里最软的地方。
其实在宇文晔被册封辅国大将军之前,在雁门郡以一箭震退突厥大军,那个时候他就受了伤;之后回到洛阳,在得到了官夫人的死讯,心神俱伤,痛苦不堪的时候,又被封为大将军,出征兴洛仓,数日不眠不休,还掉下悬崖被枯枝刺穿肩膀;得胜还朝后,又被构陷打入大理寺问审,虽然获救后他对在大理寺度过的日子只字不提,可商如意知道,王绍及和翟应一定不会让他好过;而之后,也只是短短休息了一段时间,他再度出征王岗寨,虽然半途撤回,却为了救下江皇后而身中花子郢数箭,伤未养好,又南下江都宫,从禁卫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救下自己……
想起他这些日子的经历,商如意只感到心里一阵发寒。
他再强悍,也只是一个血肉之躯。
他不可能不知道累,也不可能不知道痛的……
看着商如意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宇文愆平静的说道:“弟妹应该明白,有的时候打仗打的不仅仅是兵马,也不仅仅是兵法,还有主将。”
“……”
“凤臣虽然年轻,但这样耗下去,迟早会被拖垮的。”
“……”
商如意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宇文愆的眼神,表情,甚至连每一个字出口时的语气,都沉重而真诚,和之前宇文晔说起的与他的感情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他,是真的在关心宇文晔?
他们兄弟之间,真的是如此情真意切,兄友弟恭……?
可这场仗……
就在商如意的心思乱得有些理不清头绪的时候,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宇文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微笑着道:“我的这些话,还望弟妹多多斟酌。”
说完,便转身要走。
他刚迈出两步,身后突然又传来商如意的声音——
“大哥。”
宇文晔的脚步停了下来。
商如意立在原地,她目光闪烁,却神情凝重的看着那高大俊逸的背影,在褪下僧袍之后,恢复了世家公子的风流潇洒,却在这样的夜色中,仿佛隐藏了无数的秘密。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大哥刚刚说的,对战薛献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真的就只是这两个原因?”
“……”
那宽阔的肩膀仿佛微微一震。
但宇文愆并不回头,只平静的应道:“不然呢?”
“……”
“难道弟妹认为,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吗?”
“……”
商如意喉咙发梗,说不出话来。
也是因为,这个可能的“原因”太可怕,可怕到她只是一想,都觉得心口发疼。
她这才发现,虽然宇文愆态度平易,待人温和,但这个人是个柔中带刚,而且非常刚硬的一个人,只要他不想,没有任何人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个他不想说的字。
这时,宇文愆又慢慢的侧过脸来,月光勾勒他俊秀的脸庞,尤其是清晰的侧脸轮廓,更在夜色中透着几分神秘。
他道:“说起来,我才刚刚回归宇文家。”
“……”
“对于许多事,我知道的,也许还没有弟妹你知晓的多。”请下载小说app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说完,他淡淡一笑,便回过头去走开了。
而商如意立在原地,看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回响着他最后一句话,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从那隐隐作痛的心里升起。
带着那一点寒意,商如意慢慢的走到了膳厅。
整个宇文府今夜都灯火通明,这里更是银烛高照,将里里外外映照得如同白昼。商如意刚走进去,就看到宇文愆已经入座,却是坐在宇文渊的左手下方——那里,是宇文晔过去的位置,而宇文晔也已经来了,正静静的坐在一边。
沐浴后,他换上了一身墨蓝色的长衫,玉色的腰带束得很紧,长发也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和另一边一身青衣,闲散舒适的宇文愆完全不同。
两个人坐在宇文渊的两侧,更是对照鲜明。
一看到商如意走进膳厅,他立刻起身走了过来:“怎么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