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商如意都陷在半梦半醒的混沌里,耳边一直响着善童儿的哭喊声,卧雪的啜泣声,还有殷长岳和代俊良他们担忧的叹息声,更有周围许许多多或惧怕,或庆幸的叹息,喧哗声不绝于耳。
同时,她又陷在梦里。
之所以知道那是梦,是因为她的鼻尖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将她包围起来。
那香味,像是檀香,又像是药香。
就跟她之前所做的噩梦中闻到的香味一样。
所以,她又做噩梦了。
只是这一次,她面临的不再是那个仿佛要撕裂自己灵魂的阴影,而是自己被黑暗笼罩,而且,黑暗好像在她的梦中化为了实体,紧紧的缠绕在她的身上,让她挣扎不能,连呼吸都无法继续。
好难受……
好难受!
她咬紧牙关,拼命的想要挣脱开,却动弹不得,窒息的感觉更像是一条漆黑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灵魂,就要将她拉入漆黑的深渊。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一只手轻轻的落在她的锁骨中央。
是谁?
要对自己做什么?
即便是在昏迷当中,商如意都感到一阵恼怒,可这样的恼怒更让她胸口憋闷。
这时,那只手却捻起两指,慢慢的往下滑,最终停在胸口正中的膻中穴上,也就是她最憋闷的地方。
然后,用力一点——
“啊!”
商如意突然感到胸口一松,好像刚刚那些无形的绑缚着自己的东西都被这一点割断,她一下子恢复了呼吸,大量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膛,甚至令她有些猝不及防的刺痛,顿时就睁开双眼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一张嘴,吐出了一口污浊的黑水。
这一口黑水吐出来,她整个人更松快了一些,也马上恢复了一些神智,但下一刻,恢复神智之后也就恢复了知觉,她立刻感觉到身上一阵火辣辣的痛,好像现在还有火焰在身上燃烧着一般,胸口也充满了火烧火燎的感觉,令她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在受刑。
“咳咳,咳咳咳咳……”
商如意侧过身,用力的咳嗽了起来。
这时,一双手伸过来,一边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伸到她的身后,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那双手上,也散发着刚刚仿佛从她梦境中抽离出来的,那种温暖的,带着淡淡香味的气息。
而那香——
商如意忽的一颤,急忙咬牙止住咳嗽,转过头去。
一张俊美的脸,映入眼帘。
“……!”
几乎是看清这张脸的同时,商如意又窒息了。
因为她这才发现,原来刚刚自己不是半梦半醒,而是一直醒着;只是,那仿佛只在噩梦中存在的气息,原来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就在自己的身边,此刻,更是在她的眼前。
眼前的人,就是宇文愆!
他坐在床边,一只手护着侧身趴在床边咳嗽的她不要跌落下去,一只手还停留在她的后背,而刚刚自己吐出的那一口污浊的黑水,更是直接吐到了他的手上,连衣袖都被弄污了一块。
可他,却丝毫不在意。
在对上商如意诧异到不敢置信的眼神时,宇文愆只微微一笑,道:“你醒了。”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震惊,只是一瞬间,她几乎本能的让自己立刻冷静下来,也几乎本能的立刻厘清了之前的一些事——聂冲从宋煜和马旭的谈话中听到的“大公子”三个字,应该就是眼前的人突然出现在扶风的先兆;也难怪,刚刚他们在火烧的房间里等卧雪等了那么久,显然是因为国公世子突然驾临,官署中的人都仓惶前去相迎,才让她一时间找不到人。
可是,就算她冷静下来,厘清了一些事,也没有办法不感到惊惶。
因为她立刻就发现,此刻自己正身处一個陌生的房间里,躺在一张布置得十分舒适的床上,可房中除了他二人,竟没有其他人!
怎么回事?!
商如意唇瓣轻颤,不敢开口。
只怕自己的任何一个字,都会在这个情况下,造成两个人比之前更难堪的局面。
而这一瞬间的沉默,似乎也并没有逃过那双青灰色的眼瞳。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温和的道:“你放心。”
“……”
“你们,都活下来了。”
“你们”两个字,像是彻底割开了最后一道无形中束缚商如意的绳索,她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下意识的浮起了一点欣喜的笑意,立刻道:“凤臣他——”
一开口,嗓子便是一阵刀割似得痛,她又咳嗽了起来。
宇文愆见状,扶着她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然后自己起身去拿了一杯水过来,却是亲自送到她的嘴边;虽然商如意越清醒就越感觉到周身火烧火燎的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火焰灼伤还是别的什么伤,但再是疼痛也不能让她失去理智。
她勉强抬起发软的手,接过了杯子。
而一抬手,也才看到,自己的手背红彤彤的,好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应该就是她在火场中,被那炽热的温度所烫留下的,身上那些火烧火燎的感觉应该也是这样所致,倒是没有留下伤疤,只是难受得很。
商如意咬咬牙,忍着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清凉的茶水沿着喉咙一路滑下去,倒是立刻润泽了她的全身,五脏六腑好像被晒得龟裂的土地,一下子得到甘霖的滋润,整个人都要活过来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没有了刚刚的沙哑:“多谢。”
宇文愆却只是笑笑,伸手拿走了杯子。
一边走开去将杯子放下,一边说道:“你可以放心,凤臣他没事。”
“……”
“之前的病症未退,还是有点低烧,但没有受一点伤,已经有大夫去给他看诊了。”
“……”
“我想天底下,可能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在病得那么重,而且是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还能毫发无伤的离开那个房间。”
宇文愆说着,又走回到床边,低头看着她,那双青灰色的眼瞳中笑意很深,只是,那深得让人有些看不懂。
他道:“你把伱的夫君,保护得很好。”
“……”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不是“凤臣”,不是“宇文晔”,而是——“你的夫君”,这四个字,听得商如意心中一阵莫名的发沉。
但,她不能接这话。
其实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除了问宇文晔之外,还能对他说什么,毕竟她还没弄清楚,为什么这个房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就算扶风的人不知晓他们三个人之间曾经的纠葛,但只从常人的思虑,也不该让他们两单独相处。
这是有瓜田李下之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