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阴云厚重,加之周围仍然一片昏天黑地的厮杀,让整个天地都显得晦暗难明,可当那一骑人马慢慢走到苍头河对岸时,商如意却莫名感到,眼前豁然开明。
仿佛这一刻,有万丈光芒,从晦暗的天顶射下,汇聚在一骑人马身上。
只见那高大的骏马,毛色深紫近黑,英姿挺拔,矫健如龙,而马背上的人更是器宇轩昂,雄姿英发,手中倒提一把寒光湛湛的陌刀,虽未染血,可锐芒难撄,更有一股无形的剽悍气势,随风强压过来。
是宇文晔。
他穿着一身明光铠甲,更载光明而来!
商如意只觉得呼吸都窒住了。
不仅仅是因为,过去了这么久——说起来,也并不久,但再见到他的时候,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更是因为,他竟然真的,就这么一个人,单枪匹马,走到了这里!
他身后的大军,离此地至少还有百丈!
万一这里的人突然发难,那他,岂不是凶多吉少?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你——”
想到这里,商如意按捺不住胸中澎湃的情绪,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可刚说出一个字,喉咙就哑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再响起的声音,却是宇文晔的,只听他浑厚低沉的声音从河对岸传来——
“让她自己过来。”
这句话,是阿史那朱邪说的。商如意立刻转头,只见这位朱邪王子不动声色,仿佛一早就等着对岸的动静。
“你觉得,我会放她?”
“你若不放她,也不会在这個时候,专门护着她。”
“……”
“更何况,”
宇文晔说着,轻轻的回了一下头,就在他的身后,虽然有百丈之遥,但只从刚刚队伍前进的速度就能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甚至,不用一声令下,只用他们约定好的时间一到,后面的人立刻就会蜂拥而至。
“她不过来,我就要过去了。”
“……”
“而我一过去,跟着过去的,也就不止我一个人了。”
“……”
“你现在,顾得上吗?”
“……!”
一听这话,商如意心跳都加剧了,而随即,她也感到身边的人气息一沉。
是阿史那朱邪。
只见紧盯着宇文晔的那双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精光——内中,似有震撼,更有一丝说不出的,钦佩。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不动声色的往周围看了一眼,虽然,重甲骑兵对那些普通的轻骑兵而言是几乎碾压的存在,但就算碾压,也需要一点时间;更何况,还有一些人不肯放弃,眼看着打不过,便转身开始往牙帐方向跑。
虽然刹黎可汗这一次为了对付宇文晔,带走了牙帐大量的兵马,毕竟还有一部分,留守在那里。
只要回去告诉了迦元夫人,还有留守的史蜀安义等几位大人,告诉他们阿史那朱邪王子谋反,他们立刻就能派兵过来增援,不论如何,也能跟这伙叛军斗个你死我亡。
而阿史那朱邪,显然在这之前就已经商定了今天行动的计划,所以从动手开始,他就没有再发布任何号令。他部下的几个将军则各领职责,有的率领重甲骑兵继续打击要反抗的士兵,有的则早已经退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有一个要冲回去的,便杀一个,有一队要冲回去的,便杀一队!
顷刻间,这里混战成了一团,一时也难以开交。
若在这个时候,突然加入一支生力军,而且还是宇文晔的,那就算自己有强悍无比的重甲骑兵,也未必能在两面夹击之下获胜,更何况,他要做的是速战速决,平定此处的乱象之后立刻回牙帐夺取政权,而不是陷入相持战。
想到这里,阿史那朱邪又抬头看向河对岸那个英武的身影。
两道目光相会,一者冷峻,一者阴鸷,却仿佛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击出刺目的火花,连商如意都感觉到了这一刻无声的心惊,她下意识的咬住下唇,紧盯着两人。
只见阿史那朱邪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伱已经到了这里,就已经到了我的地盘。”
“……”
“你甚至,根本没办法过来!”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窒住!
从一开始,看到宇文晔孤身前来的身影开始,她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可是,她不敢开口劝阻,因为只怕自己一开口,反倒会提醒这边的人。
突厥人的弓箭,甚至不用像刚刚那样万箭齐发,只一箭,就能结果他!
他,真的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开玩笑!
就在商如意心乱如麻的时候,对岸那个更冷静,冷静得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却压得这里的人心头一沉——
“我不过去,我的人也会过去。”
“……”
“我的人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我早有预料,相信你心里也很清楚。”
“……”
“我敢赌,你敢吗?”
“……”
这一次,虽然极力克制,但商如意还是能看到阿史那刹黎的眼瞳微微震荡了一下。
他大概也没有想到,世上有这样的人。
已经身居高位,贵为大盛王朝的秦王殿下的宇文晔,本该让部下冲锋陷阵,自己领取功劳的,可他竟然真的敢孤身一人走到这苍头河对岸,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威慑之下,但不论怎么问,怎么想,他人已经到了这里,就已经下了注!
所以他说,他敢!
可阿史那刹黎,敢赌吗?
他谋划多年,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一次机会,终于权力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就真的为了这么一个人的性命,而放弃一切?
谁都知道他会怎么选。
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会怎么选,宇文晔才敢下注!
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一股不甘升起,虽然自己已经快要掌控一切,可阿史那朱邪突然意识到,天地间有一些东西,是他掌控不了,相反,自己反倒隐隐的,在被对方掌控着。
真的就这么把商如意放走,让宇文晔带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