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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牧羊犬之论(一)(1 / 1)

“四爷可听说过牧羊犬?” 倒是个新鲜的词,“何为牧羊犬?” 果然碰上了没见识的古人,有机会作秀了。 “一种人为驯化的犬,对家畜尤其是羊只进行守卫与集赶。折子上说公开账目,让百姓监督,这其实是一种很有效的监督机制。” 只不过,它更适用于现代民主的政权,而非君主专制的政权。 “那你方才为何说它动摇国本?” 根本就是自相矛盾,无法自圆其说! “像这种账目,它相当于官爵赏罚于军队,一如老子与韩非子所言「乃国之重器,不可示人」” 引经据典,鞭辟入里,有两下子!四爷点头,她的见识可不是寻常女子该有的。 “百姓监督官吏,羊群监督甚至控制牧羊犬,那是变天的前奏。为保江山无虞,控制权必须牢牢把握在牧主的手中。”说着,烂烂下意识地将左手手心握紧,仿佛将大权握在掌中。 很好,说的很到位,句句都敲在点上了。 这些话,是有很高的政见,一个男子说的出来尚且需宦海沉浮磨砺一番,一个久居宅院的女子说出来就不得了。 牢牢地把握控制权这种话,胤禛只听过一人的教诲,天下也只有那一人可以说,也只有那一人可以牢牢把握控制权。 “牧主是天子,牧羊犬是百吏,羊群则是百姓。家国天下,天子若想安家护宅,养狗是不可避免的。” 第一次听见骂狗骂的这么斯文! “这就是你说的,养贪官?” “是。为了保证血染的江山永不变色,我们必须容忍这种暗中勾结、私相授受的潜规则存在,也允许它在可控范围内发展,哪怕有一天它泛滥成灾了,何况早就已经泛滥成滔天大浪了。” 别说,这话越来越惊世骇俗了! 高奇而深渺! 四爷一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抓住最后一句话,“已经泛滥了?你又在口出狂言吗?” 烂烂硬头皮道:“不,奴才句句所言属实。” “属实,哼,你见识过官场了?”即便她之前说的话很在理,可终究是不历世事的女子,后面的,四爷可不想苟同! 额,嘴贱,好像扯了个大炮,只能急中生智了。 烂烂冷静了一番,仔细搜罗一下脑中仅存的那点历史的细枝末节。 史载,康熙三十九年,二十三岁的胤禛侍从康熙帝视察永定河工地,检验工程质量。 就从这切入吧,但愿历史诚不欺人! “听闻爷曾于康熙三十九年随圣上视察永定河工程,奴才虽然不在宦海中摸爬滚打过,却是见过表面工程背后的脏东西。” “你是说,我见到的都是表面工程?” 烂烂扶额,“不全是。” “你说,你见过的脏东西是什么?” 四爷一副看骗子吹牛逼的样子,满脸对她的不可信。 咬着牙,尽量使自己冷静,烂烂继续瞎掰下去: “历朝历代以来,水利工程都是定国安邦必不可少的一大笔开销,在修理河道方面下的经费就达到了国家税收的五分之一,这笔钱可不是全都用来修河道的,大部分是用来养人,养蛀虫的。这些,万岁爷看不见,心里却一清二楚。” 说到这里,烂烂的头已经不知不觉地冒上了细汗,额头上的细毛已经濡湿了。 四爷愕然,五分之一的税收,除非户部之人和皇帝,还有谁知道国家的财政秘密。 她是从何得知? 正如她所说,财政,「乃国之重器,不可示人」 她是如何得知的? 至于她说的朝廷每年都要拿出五分之一的税收去养蛀虫,简直闻所未闻,惊世骇人! 要知道那五分之一的税收都是经他这个户部大臣的手审核批阅拨下去的,这些年难道一直都被下面的那群奴才糊弄了? 岂有此理!! 还有,他那个天朝圣主的皇阿玛当真放任蚜虫蛀食社稷大厦吗? 带着怀疑,四爷试探性地逼问了一句:“你是说,皇阿玛对这些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弱弱地说:“可能吧?” “荒唐!”案牍上大掌又是一拍 “啪——”桌腿儿直颤。 四爷算是开了眼界,原来这些庞大的蛀虫组织才是大厦的支柱。 一阵安静。 低着头,烂烂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 难道他是在质疑这些话的真伪,不,他是在质疑她本人的真伪! 说了太多不该是这个时代的女子该说的话了。 怎么圆? 难道要老实交代她来自未来几百年后的新时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几乎无所不能,那岂不是要被这封建迂腐的古人当成妖精烧死? 还是侥幸可以被当成神一样供起来? 不行,不能抱着侥幸,行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思来想去,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绞尽脑汁扯出她自己都要信了的话娓娓道来: “奴才的父亲早些年从童生升上生员,也只是个没有廪膳的编外生,养家糊口成了他这个穷酸秀才要面临的首要任务,不过,好在朝廷官员内部腐败,给了口饭吃。” “你说什么?” 因为朝廷腐败才没饿死?这岂止是荒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奴才自知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匪夷所思、荒谬绝伦,不过这种荒唐在天底下却举地皆是。” 顾不得四爷的目瞪口呆,惊奇再一举击破惊奇才是最好的说服,烂烂直陈史实: “我朝南粮北运所系皆在漕运,而我父亲时年就在漕口谋生,他只是一名小小的胥xū吏,却依靠十四种花样盘剥农民。” “故意憎嫌,筛扬刁蹬,明加暗扣,浮收斛面。” “此外更有勒索入廒钱、筛扇钱、斛脚钱、扒钱、酒钱、票钱、铺垫等钱。” “并要求农民呈样米、顺风米、养斛米、鼠耗米,” “暗中克扣积蓄谷物,按石勒捐,巧立种种名色勒索钱财。” “这还只是勒索农民的血汗钱,他们官员内部还有一系列的分赃规矩。”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具被烂烂如数家珍般托盘而出,仿佛是一个对罪行供认不讳的罪犯。 可是她有恃无恐! 这不是大义灭亲,也不是认罪现场,她只是用事实在逼四爷认清现实。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在不打自招!你说的这些话顷刻间就能让钱氏一族锒铛入狱,获罪伏诛!” 呵,“我只是把暗地里的脏东西赤裸裸的摆到台面上,有些东西,见光不死。” “再说,你敢动我父亲吗?” 烂烂向四爷走近一步,语气,似乎和她背后的势力一样强大。 后者真不知道前者哪来的底气说出这种挑衅的话,天潢贵胄与生自来的高傲让他大笑一声,道: “如何不敢,他现在不过是一个九品的芝麻小官,碾死他就如同碾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烂烂鄙夷地看着眼前这个未来的千古一帝,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空有一身热血的毛头小子,她敢这么说话自然是有恃无恐了。 “哦,你怎么会这么稚嫩?你可能不知道盛世之下有多少像我父亲这样的仓鼠,他们盘踞在大厦之下。你要知道,动一发而牵其全身,人多就是力量大!” 违法犯罪,贪污腐败,见了官还敢如此嚣张,青天朗日之下真是岂有此理! 这么嚣张的语气全是后台太硬所至,四爷不得多想她背后那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原本还以为她不过是一只蝼蚁,一只无爪的野猫,现在看来她是一只会反扑的狼! 四爷把话含在嘴里模糊自问了一句“这样的积弊不能根除吗?” 这样的问题,答案早就不言而喻了,而雍正却用了十三年去回答。 澄清吏治只是个美好的梦想。 根除,简直是笑话! 烂烂用一种看可怜人的眼神看着这个还稚嫩的少年,轻叹了一口气:“哎。” 雍正继位后,朝乾夕惕,夙兴夜寐,十三载,沉疴痼疾终是沉疴痼疾越来越顽疾,最终他自个儿积劳成疾撒手人寰也没把早已病入膏肓的朝廷治好。 若是他也穿越了,穿越到现代看到属于他历史,估计都得被自个儿的努力感动到哭了。 悲哀的是,有些事努力都是无能为力的。 听到眼前这个直言不讳的女子将本该他去吐出的叹息,四爷不禁一问:“你叹息什么?” 为你短短十三载的千秋功业在狠抓吏治腐败这一块无功而返而叹息,“叹息有些事情纵使是有心也无力,像这种藏污纳垢的分肥潜规则,其实是有存在的历史必然的,就是说贪污它一定要存在的!” “必然的?” 大概是屈于才华吧! 四爷已经是洗耳恭听的态度了。 “因为,它的背后是国本啊!那么多的穷酸秀才,只是死命读书,没有什么社会劳动供献力,就相当于南朝四百八十寺养下的和尚,平民老百姓都出家(读书考举人了),谁种田,谁耕地,谁织布,谁生产? “就连生孩子都没人生,反而还叫社会上最后一批劳动人民白养了这么一群整日就知道吃斋念佛的饭桶,这不是劳民伤财吗?” “多亏了这样的分肥潜规则养活了一大批饭桶,甚至让他们过上了不错的体面生活,譬如我爹,还没当上小官时,靠着在漕口揩出的那点油水都娶到了九房小姨娘了,加上我早逝的娘就有十张嗷嗷待哺的嘴,全都给喂饱了。” 这样说来,还有点小骄傲! 四爷沉默了会,把这些话偷偷记在了心上,一个帝王的美好夙愿——澄清吏治就此萌芽。 大概是这段短暂的冷静提醒了四爷,他们好像扯远了!! “你说了那么多,可没有说到养贪官是如何赈灾的?” 是的呢,这货开始就捉住他的吃惊和愤怒,一直把他绕进“养贪官”这三个字里。 不说烂烂还没发现扯了半天嗓子都干了,还没进入主题呢! “咳咳,我的法子是拨大把的银两下去,上钩的鱼儿就越多,这是养!接着抓住这次机会来一次整治叫他把上上上次吞的钱一块吐出来!这样,赈灾的银两多了,贪官也打压了。” 四爷佩服地看着烂烂,心中不禁大叫一声:好啊,妙啊!! 他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地打量着烂烂,心中的想法越来越龌龊——如此聪慧,她怎么就是女人了,她应该做男人才对! 看着古怪的眼光朝她投来,烂烂忍不住一问:“奴才说的不好吗?” “你……说的很好” 何止是好,简直是好的不要太好了,一个人就可抵得过他身后的智囊团了,感情他身后养了一群净吃白饭的饭桶! “你究竟是如何习得这些政见的?” 帝王之术从疑心病开始修炼! 看来终是不免要多费口舌打消他的疑虑了。 一言以蔽之,多亏清廷腐败,不过话是不能这么说的,得饶舌一番了。 不妨再多指点一下这个千古一帝,这样他的千秋功业也有她的一份。 “这个主要是仰赖我父亲给我的起点。我父亲当年入编后就在河道通判之下当了一个小小的跑腿官员,别看他和酒楼里的小二一样是个不起眼的跑腿儿,河道的油水多的往外溢。” 说实在的,烂烂真的很感激父亲这段不大光鲜的履历,换做旁人恐怕难以启齿。 而四爷看着女子眼中的光亮,她似乎在说着一个了不起的人。 但这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四爷看来不过是个品行地位的普通官员,广大的编制下九牛里的一毛! “在承德,河道官员聚集的地儿,乃是商贾云集之处,各种古玩珍奇,花鸟鱼虫,名家绝迹均荟萃于此。” “冬天的貂裘大衣,是山海关那边的商人挑最好的送来承德,京城的贵族得到的都是承德那边的官员们挑剩下的,因为,京城贵人拿不出承德河道员的大手笔。” “其实,不止应该是承德一方的官员收到这样的待遇,承德河道员生活奢靡只是天下河道员生活的一个缩影。你说这种厚待偏偏就生在了河道员头上?” “你是想说……” 其实吧,也不知道烂烂想表达的是什么,四爷故作玄虚地把尾音拉长。 大概是在一个比普通男人还聪明的女人面前维护他男人的自尊,如此就显得两人的思维不相上下! “没错,我说过朝廷每年有五分之一的税收都是拨给水利工程的兴修,您就没想过为什么朝廷每年都要拨那么大笔钱?” 在朝堂上听多识广的四爷想都没想就把这道题当成送分题,随口一说:“洪水频频发作泛滥,毁坏农田屋舍。” 不,烂烂直接摇头否决。 “这些不过是折子上报的。水利工程的款数之所以如此之高,我认为原因有二。” 烂烂说着就动手比划上,一副颇有见解的政客样。 “其一:工程本身质量并不好,工程质量为什么不好,因为工程质量一旦好了,水库防洪蓄水能力提高了,洪涝灾害造成的损失就小,朝廷就不再把钱用在水利上。” “第二:故意破坏工程导致洪水泛滥,这样朝廷又得花一大笔银子来修补这些被破坏的工程。” “总之,没有一劳永逸的工程,中间的变数太多了,只有一个永远都填不上的无底洞!” 不知道四爷是不是眼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无底洞,眼神只有空洞,看不出他心里在想啥。 想当初也是在官场里长大的,怎么就没有这种看透本质的能耐,而且说这种话的人还是个女子,不是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吗? 可见,见识和头发长短不成反比。 “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的?别说是看着你的父亲贪污长大的!” “额,这个……我这番见识确实是得益于我父亲贪污所得的银两而获得的教育……” 停顿了下…… 狡辩啊,怎么么不狡辩了,词穷了!! 冷静了会,琢磨了下,生锈的大脑突然灵光一现,“爷出身帝王家,想必也是学时渊博,这个养寇自重,拥寇自肥的道理应该懂吧?” “其实呢,这世上的事都是一个道理,就是不断的重演。封疆大史会懂得如何利用寇贼来向朝廷索要钱粮,河道官员自然懂得如何利用水利工程向朝廷索要银钱。” “道理都是一样,书读多了自然会融会贯通了,所以我能这么说话自然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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