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时,张秀英生了一个女儿。事隔多年,许家添丁进口,自是欣喜异常。许母踮着脚尖走了十多里山路亲自去胡八字那里为孩子取得定根八字,并不是她不相信阿昌,大抵出于医者不自医的道理。胡八字根据年庚生辰给孩子取了几个备选名字。许一秋在一堆名字中挑选了半天都没选到中意的名字,自作主张为女儿取名初一。秀英看到黄的,粉的,白的菊花铺满了山谷,一簇簇,一丛丛,点缀了整个秋天,本想将女儿的名字唤为秋菊,无奈拗不过许一秋,只得作罢。 举办初一的满月酒时,庄子里的女人都自发去许家帮忙,林素仍是不愿意去。不管是许一秋,还是张秀英以入许父许母,都是她不想见到的人,索性躲得远远的,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人不去,礼还是要随的,她让小鱼和云霞提着鸡蛋去许家。孩子最喜欢庄子里有酒席,不仅吃得好,还玩得好。两个孩子提着鸡蛋蹦蹦跳跳地出了门,林素看着篮子在小鱼手腕上左右翻飞,心也跟着荡来荡去,生怕一个不小心,篮子掉在地上摔碎了里面的鸡蛋。她的目光追随着孩子走了很远,直到孩子的身影变成两个小黑点融进原野里,她才将目光收回来,看着许家的方向,遥遥地叹了口气。 自贵生过世后,林素完全避免与单身男人接触,她明白寡妇门前是非多的道理。媒婆孙几次三番欲给她牵线搭桥,连着吃了几次闭门羹后,她明白林素根本没有再嫁心思,索性连门都不再登了。媒婆孙不登门后,庄子里其他人更不会上门做林素的工作,她彻底清静了下来,遂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彻底断了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的想法。 庄子里的保守派便把林素作为守节典范,常常在教育子女时都会顺带着提一句,你瞧瞧林素什么什么样,只差没在庄子里为她立传树牌。这些话传到耳朵里,她不置可否,带着三个孩子,要想找个方方面面都比贵生甚至一秋强的男人,实在是过于理想化。只是,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满屋子的冷清,黑暗像个幽灵在房间里游走,密不透风的孤独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才会从内心深处涌起孤灯相伴,对影自怜的惆怅。 罗闽河隐在山谷中,两岸的山谷落叶飘零,一片荒芜的景象。沿着石阶拾级而下,踩在柔软的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响,偶尔树林中会窜出松鼠,听到脚步声,慌忙窜进草丛中,瞬间不见踪影。走到河边,水声飘然而至,两个孩子将篮子放在岸边,脱下鞋子跳进河里。对于生长在河边的孩子来说,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它的引力。不管是赤足坐在石墩上,让河水嬉戏着漫过脚踝,还是走进河流里搬开石头找寻里面的螃蟹,抑或是光着脚丫走在沙滩上,挑选各种形状的石头,或是解开长发让海藻般的发丝飘散在水中,吸引鱼群在旁边游曳,都会让孩子们乐在其中,忘而思蜀。 两个孩子玩得起劲,光宗耀祖看到河边的身影跑了过来,云霞向着岸边的两人招手,光宗随即赤足入水中,初入时河水冷凉浸骨,隔一会便也适应了。耀祖胆子较小,只能坐在岸边观看。别看他是男孩,一般情况下,他都只能做个围观者,比如云霞都敢和光宗上山爬树,下河摸鱼,他连这些都不敢尝试。私下底,云霞偷偷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大姑娘。 日头慢慢西斜,最后的余晖洒在河面上,河水如同鱼鳞泛着金色的光芒。小鱼看见天色不早了,赶紧上得岸边,手忙脚乱地穿上鞋袜,再不去许一秋家,姆妈若是追究起来,回家免不了一顿暴揍。几个孩子抬着篮子进了许家的院子。一秋没有看见林素,原本阳光普照的心情随着夕阳一起坠入谷底,脸上的表情也随之阴暗下来。他接过小鱼手里的篮子把鸡蛋捡出来,又给小鱼和云霞预备了礼物,嘱咐孩子回去时记得带上。 张秀英恰好相反,看到人群里的小鱼和云霞,知晓林素不会来许家,心里的石头悄然落了地。林素不想见她,她何尝不是同样的心理,那是一根斜插在心上的刺,拔不出来咽不下去。表面上看不到,却一直都横在心里。 “只要有我在,”她在心里想,“这里便没有她的位置。” 她低头望着怀里的婴儿,孩子红嘟嘟的,粉嫩粉嫩的脸蛋像刚从鸡蛋壳里剥出来的,眉目长得很像许一秋,睫毛如扇子盖在眼睑上,此刻在襁褓里睡得香甜。女儿就该像爹,长大了才会有出息。她将脸颊贴在孩子的小脸上,阵阵奶香袭进鼻子,闻之令人心醉。 孩子的眉目深深地刻进眼里,仔仔细细地瞧着,怎么都瞧不够呢。几个妇女争相着去抱孩子,张秀英笑呤呤地望着,身材较之前圆润不少,周身都散发出母性的光辉,她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孩子。直到这时,她才深刻地理解到了,孩子和母亲脐带相连,纵使脱离了母体,仍是母子连心。 满月酒来的都是女客,庄子里来帮忙的也是女人。三个女人一台戏,五个女人就等于一群鸭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个不停,院子里充斥着女人们的笑声笑语。张秀英抱着孩子坐在院坎上,望着院子里的生机盎然,心里那一缕满足感掩盖了以前的那几分失落。她想,这就是圆满吧,往后余生,她会和许一秋守着这满院子的幸福,携手走过漫长的人生之路。 “林素还真是记仇呢,今天这种日子都不来许家?”人群中有妇女问道。 “贵生死后,林素一直怨恨一秋,这两家人早就没有来往了。她不来倒是正常,只是怎么都没看见杨秀?” “是啊,乡里乡亲的,别家有事她不来帮忙,以后她家有事情时,庄子里怕没人会去帮忙哟。” “谁知道呢,张生常年不在家,她不会学孟姜女千里寻夫吧?” “寻什么夫,听说张生早在外面有了家室,只把杨秀蒙在鼓里。这些年,不仅谁家的红白喜事,就是过年过节他也不回来,早把杨秀几娘母抛在脑后了。” “是咯,她可不比林素。起码贵生过世了,别人要嫁也是光明正大,那张生死了没埋,杨秀要找也得先和张生离婚。” 说归说,大家忙起来自然就把这两人给忘了。而此时,杨秀在干嘛呢?她溜进了阿昌家。整个九庄的女人,除了林素都到许家帮忙去了,阿昌的娘自然也去了许家。家里只有阿昌一个人,他的眼睛看不见,自然也不会弄出多余的声响,院子里静得只有秋风吹拂落叶的声音。 阿昌在屋子里摸索了半天,该干的活都干完了,总不能一直枯坐着吧。百无聊赖之际,他的手摸到了二胡。这把二胡跟随他多年,已经老掉牙了,琴把熏得发黑,磨损的地方摸着都有些咯手,终不忍丢弃。 在阿昌心里,没有光影的世界,这把二胡是他唯一的伙伴,陪着他走过了无数个春秋,他的所有心事都倾诉于它,它是他的精神抚慰,也是他生活里唯一触摸得到的亮光。 突然而至的脚步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纵使杨秀的脚步很轻很轻,基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仍是让阿昌警觉起来。他的听觉异于常人,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传进他的耳朵里。二胡声音戛然而止,他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杨秀像幽灵闪进屋子,顺手将门闩上。阿昌听到脚步声,女人的气味钻进鼻孔里,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二胡放了回去,转身将站在面前的女人扯进了怀里。 杨秀的脑袋晕晕沉沉的,她从家里出来时,确实准备去许一秋家帮忙。路过阿昌家时,看见只有阿昌一个人在院子里,鬼使神差迈步走了进来。杨秀并不是一个放浪形骸的女人,丈夫张生长年不着家,她生生地熬过了10来个春秋。那次在罗闽河里洗澡被酒醉的阿昌占了便宜,他提了两个条件。 杨秀回去后几乎彻夜没有睡着,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干涸了很久的女人,突然迎来一场暴雨,滋润了已经龟裂的土地,枯萎的心渐渐活泛过来。她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与张生亲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也许是生了小花之后,张生就没有与她有过夫妻之事。 她常常睡不着觉,枯坐在暗沉沉的夜里,听着楼板上老鼠跑动的声音,数着自己的心跳,身体里有一头野兽时不时窜出来撩拔着她,让她的身体如火炭一般在暗夜里燃烧。她有时会羡慕林素,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找个男人。而她呢,张生表面上还是她男人,实则在她的心里已经死了,只是没有埋葬。 男女之情如同毒品,吸食了一口就会欲罢不能。杨秀无法抗拒阿昌的诱惑。或者说,杨秀无法抗拒一个男人的诱惑。即使阿昌是瞎子,但他是正常男人。路过阿昌家时,脚步才会不受控制地迈了进去。阿昌同样离不开杨秀对于他的吸引。在这之前,他对于女人仅仅出于幻想,睡不着的夜里就会靠着臆测,来满足心里的那点欲望。 罗闽河边的那个晚上,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作为一个正常的年青小伙,那个神秘的夜晚,给予了他从未有过的人事体验。他身体里的某个穴道,阴差阳错地打开了。品尝了第一口,他不由自主地想吸食第二口甚至第三口。对于杨秀,他看不见她,可也不能阻拦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渴望和热爱。 杨秀离开时,照例提了一大包东西。阿昌将他近期收到的礼品全部打包送给了她,她连推辞都没有就全部接了过来。提着东西回到家时,张小花坐在门口,看到她过来眼睛都没有抬,脸上仍是那种淡漠的表情,仿佛杨秀是和她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杨秀难得心情舒畅,走到小花身边时,顺手将一包礼品扔给小花。以往,她带回来的礼物根本没有小花的份。她讨厌她,索性连表面功夫都省了。撕下赤裸裸的面具,两人都面目可憎地出现在对方面前。 张小花并没有领情,捡起地上的东西扔还给杨秀,“脏东西就不要扔给我了。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 “你说谁脏?”杨秀霍地站住,眼睛里的寒意像箭一样射向小花,“你给老娘说清楚。” “谁脏谁知道。”张小花站起身想走,杨秀一把扯住她,“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些东西哪里来的,你不清楚吗?还用得着我明说?”张小花的眼睛里满是鄙夷。她明明那么瘦小,无端地让杨秀觉得压抑,她觉得自己在小花面前硬生生矮了一大截。 “你乱说些什么?我撕烂你的嘴巴。”杨秀将东西全扔在张小花身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去勾引男人了?” “人在做天在看,不要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别人的眼睛都长在你身上呢。”小花仍是没有表情,说出的话语同样冰冷得没有任何感情。 “你.....”杨秀羞愤交加,她的拳头疯狂地砸在张小花身上。 小花仍是没有躲避,小脸倔强地仰着,眼睛死死地瞪着杨秀。那样的眼神还是杨秀第一次见到,里面盛满了鄙夷和不屑,盯得杨秀全身都在起泡。 她觉得,那目光穿透她的身体,将她摊在阳光下,一遍又一遍地鞭策锤打。她在那样的目光里堰旗息鼓,像烂泥一样摊在地上。张小玉听到打骂声跑出来时,看到杨秀像一只脱了毛的母鸡倒伏在地上,羽毛抖擞得到处都是。她伏在地上,双肩不停地颤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张小花仰头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一尊站化了的雕塑。她赶紧去扶杨秀,杨秀将她甩开,仍是将头埋在地上,呜呜地嚎叫。张小花扭头回了房间,院子里独剩下呆若木鸡的小玉和在地上哀号的杨秀,以及散落得满院子都是的礼品。 端阳和若兰说干就干,他俩把身上所有的钱拿出来购买了光碟。故事片和歌碟都有,港台的,内地的,经典的,流行的,武侠的,言情的,琳琅满目,包罗万象,应有尽有。若兰不知从哪里淘来一台旧电视和一台影碟机,两人还买了一台二手小推车,电视和影碟全部摆放在推车上,即可以当货柜又方便运输。 赶集日到来时,两人推着小推车上路了。南溪仍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流动摊位讲究先来后到,谁抢占先机,位置就是谁的。若兰跑到邻近店家,三言两语便将电线接了过来,端阳调试好机子,光碟放进去。隔几秒,电视上出现了声音和图像,穿着清凉的女子边跳边唱,“浪子的心情,就像头顶闪烁的流星。浪子的命运,就像鼎底蝼蚁的心理.....” 围着电视看热闹的人很多,掏钱购买者廖廖无几。临到中午,碟片没卖出几张,若兰有点懈气,没精打采地靠在推车上。倒是端阳,仍是拿着碟片卖力地推销。若兰歪着头看着,推车上碟片堆得满满当当,两人推销了半天,卖出去的碟子屈指可数。秋老虎着实咬人,推车上没有遮阳伞,若兰的脸晒得红红的,汗水从头发滴进衣领里,无端地让人心生倦意。 端阳见他焉儿巴稀的样子,以为中暑了,跑过来摸了摸额头,“你怎么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没事吧?” “端阳,我想喝水。”若兰仍是怔怔地,提不起精神。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端阳将碟片放到车上,跑了出去。 若兰看着端阳飞奔的身影,嘴角溢出几缕笑意。他的眼角瞧见光碟堆里的毛片,那是他趁端阳不注意时从其他地方顺过来的,本想着满足一下好奇心。这时心里却有了例外的主意。 他将毛片拿出来,走到人群中,“卖一送一啦,光碟大展销,机会难得,过了这村没这店啦。” 人们听到吆喝,纷纷停下脚步,若兰借机将手里的碟子举起来,“大家看到没,买一张歌碟,送一片故事碟。便宜不便宜,大家比比就知道。” 这倒是没有的事,围观人群纷纷解囊。端阳买水回来时,推车上的光碟已经销售了一大半。他不相信地望着若兰,“你会变魔术?这车上的光碟都变没了?” “事实证明,任何事情都不能按照正常思维进行,反其道而行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若兰将瓶盖拧开复递给端阳,“你先喝吧,跑得满头满脸都是汗。” “师父传授一下经验,我离开的这小会时间,你是怎么把这些光碟推销出去的?”端阳整理着推车上的纸币,仍是不敢相信。 “山人自有妙计。”若兰喝了几口水,脸色好了很多,“首战告捷,开头还算顺利,效果超过预期。” “时间不早了,咱们收摊回家了,你一会去哪里?”端阳对结果还算满意,收拾着摊车上的碟片。 “我无处可去。要不,去你家?”若兰望着端阳,眼睛亮晶晶的。 就这样,若兰跟着端阳来到了九庄。林素见家里来了客人,赶紧去厨房忙活。小鱼和云霞则觉得稀奇,毕竟这个大哥哥是端阳带回来的第一个客人。端阳随时都板着脸,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小鱼基本不敢和他说话,若非必要,她和他都保持着距离。若兰见到谁都是笑嘻嘻的,脑袋里装着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小鱼和云霞不知道的。 两人围着若兰问东问西,农家小院里欢声笑语不断,树上的鸟儿惊动了,啁鸣着,声音婉转。林素家的院子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虽然只是多了一个人,却似多了很多声音,叽叽喳喳像麻雀一样吵闹,欢笑声将整个院子都溢满了。看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林素的脸色柔和下来,出现了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光泽。 吃完晚饭,若兰在端阳的房间里没有出来。端阳的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书桌和一张木床。书桌上摆满了书,还有很多旧报纸。若兰信手翻开,不仅有金庸的《射雕英雄传》,还有梁羽生的《云海玉弓缘》。他不太喜欢看书,又将书塞了回去。重新翻出一本笔记本,里面细细密密写满了文字。端阳的笔记作得工整认真,钢笔字写得非常好,墨印款款印上,淡淡清香脉脉落花,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根凛然。 若兰从没好好写过字,她写的字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歪来倒去,如果不用木棍支住,恐会摔跤跌倒。本子上还贴着不少明星贴画,细看之下竟是古天乐。若兰也喜欢他,不免细细翻看起来,都是古天乐在《神雕侠侣》里的扮像,君子如珩、羽衣星耀。 端阳进来问他,“你今晚和我一起睡?还是单独睡?如果要单独睡,就要去小鱼的房间,她去和我姆妈挤一晚。” “何必麻烦呢,我不想睡觉。”若兰望着端阳,“要不,咱们通宵看碟片?” “那我去把机子抱进来。”端阳说着去把影碟机和电视机都抬了进来。若兰挑选了几张碟片,是周润发主演的《纵横四海》和《英雄本色》。 两人盘膝坐在床上,盯着电视画面。夜晚静了下来,房间里只有电视的声音。小鱼和云霞听到声音,挤到门口不敢进来。若兰招了招手,两人进来一同坐在床上,四颗脑袋并排着,齐齐盯着电视画面。 若兰侧头去看端阳,他看得很认真,若兰只能看见他的侧颜。端阳的睫毛很长,投影在脸上,如同扇子扑闪着;鼻子很挺直,如同山峰壁立,抿成直线的嘴唇透出冷咧之气,冰山附体让人不敢靠近,难怪两个妹妹离他那么远。 看完一张光碟,林素催促小鱼和云霞回屋休息,房间里复又剩下端阳和若兰,端阳用眼神询问若兰,是继续看呢还是休息?若兰挤挤眉头从身后拿出一张碟子放进机子。两人坐回床上,端阳以为他放进去的只是普通的故事碟,看了几分钟觉得不对劲,想站起来关闭机子已经来不及。 电视上出现了不可描述的画面,一股热血冲上脑壳,他的脸热热的,动作迟缓下来。上次去录像厅看A片时,高潮时他借口去了厕所。这会,只有他和若兰两个人,他不可能再以同样的借口离开,只得将视线移到别处。眼睛可以不看,声音却钻进了耳朵里。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一点一点聚到耳垂,耳朵烫得吓人,房间里的温度并不高,夜晚下凉了,反而觉得凉意袭人,这会骤然升高的温度让他全身燥热难耐。 他用眼角余光去瞄若兰,后者正望向他。若兰的脸状如醉汉,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积聚着火星,他的手抚上端阳的肩膀,湿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带着兰花的淡淡馨香,本是很普通的脸,在灯光映照下竟有几分顾盼生姿。端阳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若兰,若兰在男生堆里长相并不出众,只是比一般男生的皮肤白晳,睫毛忽闪着如蜻蜓的羽翼在轻颤,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嘴角弯得像豆荚。 “你....”端阳一把推开他,“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的性取向没有问题。” “片子好看吗?”若兰仍是笑意盈盈,“你又不是第一次看,紧张成这样,说说感受?” “感受个屁。两个大男人看这个有啥意思。睡觉了。”端阳啪地将电视关了,房间里陷入黑暗,他自顾将衣裤脱了,睡到床的最里面,把一大半的位置留给了若兰。 “你真是没劲唉,看到高潮处,你把电视关了?”若兰躺到床上,“兴奋得睡不着怎么办?要不,咱们聊天?” “聊什么?”端阳身体里的燥热慢慢褪去,恢复了冷静,窗外的月光洒进屋里,地上铺了一层水银。 若兰翻身坐起来。黑暗中,他的眼睛熠熠生辉,“聊聊你和那位白同学,她是怎么被你拉下水的。” “她和我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有什么好聊的?”端阳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浮现出白如雪的身影。 某天傍晚,他在操场边看见骑着自行车的长发女生。许是因为林素有着如海藻般的头发,端阳对长发女生有着天然好感。突然袭来一阵狂风,撩起女生长发的同时还撩起她的裙子。她下意识去捂裙子,失去平衡的车子撞到操场边的行道树,她从车上跌落下来,书本散落到地上。端阳弯下腰去帮她捡书,正对上她仰起的脸。她的皮肤很白,脸庞如同瓷娃娃泛着光芒,长睫毛下的眼睛灿若星辰,让人心中一惊,忍不住被她吸引。她对着端阳舒眉而笑,眼波盈盈,樱唇翘弯,俏丽如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她确实长得好看,是你们班的班花吗?你是不是很喜欢她?”黑暗中,若兰紧盯着端阳。若兰长得并不好看,只是眼睛很亮,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她是橱窗里的洋娃娃,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焉。你看到的,我的家庭并不富裕,甚至谈得上贫穷。至少一段时期内,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再说,人家是要考大学的,以后会在大城市读书生活。”端阳仍是盯着头顶上的楼板。 “你就这般妄自菲薄,贫穷只是一时的。老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咱们一起努力,肯定能把日子过好。” “你就那么相信我?我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完全看不到未来是什么样子?” “未来肯定是我们描绘的样子。端阳,我们用10年20年的时间来拼搏,总会实现心中所想。到时,你不仅是万元户,还有可能是十万元户,百万元户。而我呢,肯定会睡在钱山上,数钱数到手抽筋。” “哈哈,”端阳终于笑起来,“我在想你以后会不会跟孙媒婆一样肠肥脑圆。” “那个孙媒婆?”若兰问道,“不会跟个母夜叉一样?” “就是那个样子。”端阳想到媒婆孙的样子,再联想到若兰的样子,笑得浑身颤抖。木床随着他的抖动,也在咯吱作响。 “李端阳,”若兰跳起来,扑到端阳身上,“别把我和油腻男人混为一谈。再怎么说,咋家也是潇潇洒洒一儿郎。你把手伸过来,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端阳止住笑声,乖乖把手伸过去。他在他手心里写,陈若男。 “怎么是男人的男?我一直以为是兰花的兰。”端阳有些憋不住笑,“看来,我一直把你想像成女人了。” “那你觉得,我像女生多一些还是像男生多一些?”若男故意道。 “咪哥给我介绍你时,听名字我真把你当成女生。看装扮又不像,怎么会有女生穿得比我还男性化。后来,你和我们去看录像,我就确信你是男生了。唉呀,时间很晚了,眯几分钟吧,明天还得继续出摊呢。” 端阳侧过身子,背对着若男。若男想将脸贴上去,又怕端阳说他娘里娘气,只得隔开一段距离。两人说话的声音停止了,只能听见外面夜拉子的叫声从墙壁传进来,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声音。 夜色里,端阳的呼噜声与窗外的声音相互应和。若男闭上眼睛,听着各种清浅的声音,慢慢进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