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市中心医院 心理科预约会诊的病人很少挑在工作日的傍晚时分,所以等候区里只有廖廖几个人。余淮陪白锦坐在松软的皮质沙发,而白锦的神色还是悲伤的、忧郁的。 其实啊,心理科和精神科不分家… “余淮。”她忽然开口,呆呆地说:“你说,会不会,我的精神衰弱和噩梦,不是因为童年时期的经历,而是因为,我身上有妈妈的基因。我…” 余淮立刻打断了她。 “别胡思乱想,你只是创伤应激而已。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问题。”他紧握住白锦冰凉的手,极力劝说她不要乱想。“你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 “……” “锦儿,我想,不论你的母亲是什么样,她既然留给了你美好的印象,那她一定就是爱你,一定希望你好好地走下去。虽然过去有些坎坷,但现在也很好,不是吗?你还有我,还有弟弟,还有徐若菲这样的闺蜜…难过的事情会慢慢淡去的,相信我。” 余淮擦掉了她眼角的泪水,像过往的十几年来,他一遍遍做过的那样,重复这一动作。白锦的心情明显舒展了些,悲伤的面容中,终于多了一点点笑意。她说: “谢谢你,余淮…” “谢我做什么…” “不。”白锦摇摇头,反握住他的手:“我不能因为你一直陪伴着我,就觉得你对我做的一切都无所谓。谢谢你,余淮。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余淮对这番感谢的话,反倒有些羞涩:“没事啦…” 白锦看着余淮现在已经是成年人的面孔,还是会想起小时候,那个脸蛋肉嘟嘟,似一个奶团子的余淮。 “我还记得,你一开始来和我搭话,不是自己的本意,而是老师叫你来的呢。” 余淮点点头,承认了这一点。“你一开始还很讨厌我呢!” “但是我后来就喜欢上你了呀。”想起这些事,笑颜终于在白锦的脸上彻底展开。 “嗯嗯,后来我也自愿陪着你了。” 啊,其实,童年也不光是残酷的回忆呀…白锦心里想着,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余淮瞪着她说:“你在笑什么?一定是想起我小时候做的糗事,在嘲笑我,对吧?” “没有。” “肯定是。” “真没有!” 他们拌了几句嘴,然后都在笑。余淮看看时间,发觉有点晚了,说要去给她买晚饭。 “你坐在这里等哦。” 余淮离开了,而白锦还想着她和余淮的事。从CASP,到分配地方警局作顾问,余淮几乎跟她形影不离。她这样敏感又脆弱的心灵,被余淮日复一日从不厌倦烦躁地呵护着。想想在这世上,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要何其难寻。 她真的很难想象,如果没有遇到这样温柔的余淮,她要如何熬过病痛和孤独。 鬼使神差地,白锦从包里掏出了笔记本。之前,她在笔记本中写满了她寻找的回忆,而这次,她打算写一些不一样的:一些不需要寻找,但于她格外珍贵和重要的记忆—— 〔白锦的回忆5〕 这次我决定写的东西,从找寻遗失记忆的角度来讲,没有任何意义。但,也许,正如余淮所说,除了痛苦的过去,我还拥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 就像是幻想中孤儿院的模样,CASP有一群年纪很小的孩子,被老师引领着,学习和锻炼。除了想念弟弟,我其实很愿意待在这里。因为我对父亲的恨意,是作为一个刚刚十岁的孩子都能清晰认知的。但是,在CASP的日子里,我有如依旧困于别墅般内心孤独。 我做事的完美主义和追求极致的心态,是我的习惯。这使我更加孤僻和不合群。老师常常找我谈话,但并没有什么成果。直到不知哪个老师授意了一个和我同龄的男孩来找我。 在晴朗的下午,放风时间,我坐在枫树下独处,那男孩就来了。他拿了一块甜腻的糯米糕,要给我。我不要,甚至连理都不愿理他,将头别到一边去,看天边的云彩。 “是老师分的,这是你的那份。”他要把糯米糕塞到我手里,而我叫他离我远点。他不听,争执之中,我意外将他推倒在,随后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好在柔软的草坪根本摔不疼人。 糯米糕掉在了地上,我想他会哭着跑去找老师,但他没有。他只是很惋惜的说要再向老师要一块了。 “你就是要来了,我也不吃。”我很倔强地说。随后爬上了旁边的树(小时候真的很喜欢爬到树上玩,未能看到更多有趣的风景,毕竟我不太和小朋友们玩)。 男孩像是没了主意般,蹲在原地,嘟嚷着“糯米糕要被蚂蚁吃掉了”这样的话。我不理会他,他便一直说。从闷闷不乐,到好奇,到欢天喜地的语气——“有两只蚂蚁爬到糯米糕上”“他们搬来的支援”“哇,他们要把糯米糕瓜分啦”“哦!另一只蚂蚁大军,他们要打起来啦”“棕色的蚂蚁们抢占先机,夺走了更大的糯米糕”… 我记得那时我很反感他,但我没有办法赶走他,他就这样在树下嚷嚷了一下午,我在树上坐了一下午。后来,我不耐烦了。趁他关注“蚂蚁大战”,从树的另一侧爬下去。没想到他还是察觉了我的逃跑,不假思索地追上我,抓住我的手。 “你干什么?放开我。”“糯米糕…”“不都被蚂蚁吃掉了吗?”“那我带你再去向老师要一块。”“早就被分完了吧!”“那好吧…” 他终于松开了手,慢吞吞地、有点不舍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膜包住的、已经有些压扁了糯米糕。他把它掰成两半。 “这是我那份,分你一半。”他说。委屈且不舍地把一半塞到我手里。 我没了辙,冷着一张脸收下了它,立刻要走。男孩却像狗皮膏药般跟在我后面,喋喋不休地说话,怎么赶也赶不走。 “白锦,白锦——”他开心地嚷嚷:“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叫余淮——需不需要我写给你看?…白锦,白锦——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啦!” “谁跟你是朋友啊!” “孙老师说,不是亲人,但又在一群小朋友中,和他最亲近,那他就是你的好朋友——你都不理他们,但是你吃了我送你的糯米糕,那我不就跟你最亲近嘛!” 我被他的理论惹得哭笑不得,回头便赶他走,让他不许跟着我。可他不听,就一直跟着我。吵着要和我去玩沙包,去捉迷藏,去看图书…从下午跟到晚上,从今天跟到明天,从夏天跟到秋天…在一个他被老师提问而我给他打手势的合作之后,我们成为了好朋友。 即使后来我在机缘巧合间知道,余淮主动来找我玩不过是老师的嘱咐,我仍不理解是什么样的心理鼓动他一直坚持死皮赖脸地跟在我身边,直到我同样向他表示好意。也许是我们有些同病相怜——余淮的父母皆是殉公警察——在节假日,CASP的孩子们被父母接走时,我们能相依相伴,排解孤独。 后来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会在用餐时坐在一起聊天,在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一起爬树逗野猫,一起做小组任务。在我帮余淮作弊之后被老师抓去站墙角。老师抱怨着当初不该叫余淮去找我,这样带坏了我。我知道这是假抱怨,因为老师们仍在把我们分在一组做任务;同龄孩子们进入青春期后,老师们严厉打击早恋风气,却默契地不管我们的形影不离。 孩子群里有很多非议,但我懒得搭理,余淮更是好似聋了一般,把男孩子们的恶意调侃当做玩笑话。这显得他在同龄人之中更加成熟和情绪稳定。 但实质上,余淮也有着顽童和执拗的性子。在我们十三岁那年,练习15米内手枪射击时,因为认定老师判错了冠军应当归谁,他在沙地上和一个女孩子打了起来,脸上被狠狠地抓了三道血痕,至今仍隐隐看得见疤痕色差。 我还记得事后我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斥责他不该和一个女孩子打架。他指着伤口嚷嚷说那女孩子才厉害得很,分明是他被摁着打。别看他嘴上抱怨得起劲儿,不过几天他又与那个女孩和好了,并对她的手枪技术赞不绝口。 一天,老师带我们玩“筹码与机会”游戏,实则是训练我们运筹全局和调配物资的思维能力。我和余淮照例待在一起,那个女孩吹着口哨,甩着装筹码的小布袋子逛到我们面前,问余淮打算怎么玩。 “我有个大计划——把一半筹码压到6号案上——我看好6号案。”她很自信地说:“你觉得呢,要不要一起?” 余淮看向我,我神色淡然地脱口而出:“13号。” “我们还是看好13号案,要把重点放在那儿。”余淮对她说。 “这有什么难搞的?”她扬言:“如果你们援助我一些筹码,再和我合作调配,绝对能挤掉其他选手,同时在6号和13号上获得最大收益。怎么样——余淮?白锦?” 她迫切的眼光瞧瞧余淮,又看看我。见我没动静,而余淮又一副听我授意的模样,她突然意识到她的举动有些插足我们二人的意味,因此感到尴尬与扫兴。于是转身就要离开。而我却忽然拿出一摞筹码推到她面前。 “6号也不错。我们合作。” 那女孩欣喜若狂,扑过来抱住我转了三圈,我连推开她的机会都没有。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懒得在意我是否反感,没聊几句又一言不合地跟余淮吵起了架,拌嘴个没完没了… 那次游戏,以我们三人结盟,押死6号和13号,把其他选手堵的无处可逃最终纷纷交出筹码为结局。在一阵欢呼雀跃中,我小声问余淮那个女孩叫什么。 “我同学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啊?她叫徐若菲,父亲是双星模范警员呢。” 后来徐若菲就成了我们的死党,一直到16岁,我们被分派会普城做实战训练。 不论过多久,还是感慨自己那样幸运的遇到了余淮,后来又认识了徐若菲。除了弟弟和爷爷,他们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是命运对我少有的爱赠和怜惜。 …… 在距离医院不远的商场外街,角落里有一个热闹的游戏厅。沙曼和凯风原计划是自己买游戏币,但白铮说不用他们买,他之前买的游戏币还存在这里,他去取出来就好。 “这里好热闹。”沙曼环顾四周,看见这里有许多穿cos服的人:“哇…这附近是不是有漫展啊?” 凯风也发现了这点:“你看你看——鸣人、龙女、炭治郎、宝青坊主、川上富江…哇,二月居然都有人cos!” “我觉得二月挺帅的。”沙曼反驳。 “我知道,但是他很古早,而且很牛头人。” 白铮刚好回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沙曼说:“这里有好多出cos的游客呀,是有什么漫展吗?” 白铮说:“刚刚游戏厅的前台好像是说,今天下午有个什么活动…应该是活动结束,刚好就来游戏厅玩吧。” 白铮把取出的一大筐游戏币分给他们,成功惊到了凯风和沙曼。 “你确定,这么多,我们玩儿的完?” “没关系啊,剩下的可以再存起来嘛。上次我和我铃姐姐来,看有优惠,她就帮我充了一万多个币…” 这这这… 沙曼苦涩地咽了口水:“有钱真任性…” “那我们去玩吧!” “嗯!” “既然今天有金主了,那我一定要玩到这辈子都不想来游戏厅!” “哈哈哈哈…” …… 回到医院这边,余淮买回了晚饭,可惜还没吃两口,护士就过来和白锦说,轮到白锦的就诊了。 白锦轻车熟路地独自走进沈医生的诊室,却发现沈医生不在。办公桌后面的窗户大开,报时的钟声传进来,刚好5声…白锦在安静的诊室里等待,无聊了,便看看墙边展示栏里沈医生的简介。 “…双学位博士,多年留学经验…担任市中心医院精神科主治医生20余年…” 奇怪,沈医生是精神科医生呢?可他现在是心理科的主治大夫呀。 恰巧一个护士进来,白锦随口问起她。 “沈医生原本主攻精神科的,是我们这儿最权威的精神科大夫。后来年纪大了,不能承担太繁重的工作,就调到了心理咨询室工作,压力会小一点。” 那护士四处看了看: “怎么不见沈医生人呢?我帮你找一下他。” “嗯。” 白锦继续看着在墙上的简介。某一刻,她思维有些恍惚,好像想到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这促使她立刻给徐若菲打了个电话: 徐若菲此时刚刚与苏泽离开户籍中心:“白锦啊,你不是去医院了吗?我刚刚和苏泽去户籍中心问了一下,他们说,如果秦忠仁改过名,然后户口迁出,而户籍没有翻新名字的话,的确有几率出现找不到新户籍信息这种事。现在我和苏泽又要赶着去确认秦忠仁是否改过名…” “先别说这个了,徐若菲。”白锦问:“你还记得,白永健给的病历单里,确诊我妈妈患精神疾病的医生叫什么吗?” “你等等啊,我找找…” 白锦听到电话那头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叫沈胜,是市中心医院的精神科主任。” 白锦身躯一颤,微微抬头,刚好就能看到沈医生简介上,写着他的名——沈胜。 “怎么了吗?”“没事,我回局里再跟你说。” 白锦挂掉了电话,立刻要出去查看为什么沈医生还没有回来。刚好那个替她找沈医生的护士回来了。她们两个差点撞了个满怀。 “沈医生呢?” “不知道,到处都没看见他。” 白锦现在很想见这个沈医生,她甚至觉得沈医生给她做诊疗是老天爷把探查真相的机会交到了她手上。刚好另一个护士出现,她提起好像看到过沈医生在上一个病人离开后,急匆匆地从消防通道的楼梯跑了下去。 “消防通道的楼梯在哪?” “就在沈医生的诊室旁边——紧挨着的那扇白色的门就是。” 白锦也是内心有种奇怪预感,立刻顺着消防通道的楼梯往下跑去。这里是四楼,是这栋门诊楼的最高层,这说明沈医生只能下楼。 她跑到二楼时,听到有匆匆的脚步向上爬。迎面撞上时,她很惊讶: “小夏?” “白锦警官,你怎么在这儿?”小夏警官也很惊讶,不过,她一副没时间惊讶的模样:“不提这个——出大事了,楼下死了个人!” 白锦跟着小夏下到一楼,一楼的门连接着医院后面的室外。一出门,门外是一段小路和茂密的树,地上倒着一个人。凑近一看,正是沈医生。 “我摸了他的鼻息和脉搏,他已经死了。”小夏警官说。 白锦立刻下达:“余淮警官在四楼,你去找他,让他来封锁现场。我立刻通知局里。” “是!” ★★★★★ 案情记录 1.〔庄涵案〕凶手:马国泰 案情进展:马国泰入室盗窃时听到叶小宇告诉庄涵不能向外透露龙武族的秘密,后来被庄涵发现,把庄涵拿刀自卫的举动想成了要灭口他,于是杀死了庄涵。当场逮捕,证据确凿,但是犯人被劫。 2.〔劫车案〕凶手:叶轻 案情进展:因为马国泰在警局说出了龙武族的秘密,叶轻作为龙氏集团安全部的一位人类行政人员,被指派劫走马国泰训话或灭口。但最终被击杀,马国泰失踪。 3.〔叶轻案〕凶手:疑似汪洋 案情进展:叶轻劫车之后在公园遭受狙击,欲跳河逃生,却被击中掉入河中。 汪洋在案发一小时后逃跑,消失无踪,因此怀疑是凶手。 (线索:树上的步枪子弹) 4.〔赵警官案〕凶手:未知 案情进展:赵滨警官疑似因13年前在神秘的“四.一一惨案”中存在包庇行为,被人约至露天运动场的树林里,惨遭勒死。案件上了热搜,引起广泛关注。目前已知赵滨警官手中留下的凶手DNA,与白锦母亲和白锦存在远亲关系。 (线索:尸体指甲里留下的DNA、大概是凶手的跛子脚印、恐吓信) 5.〔张主编案〕凶手:未知 案情进展:原为《普城日报》社会事件板块主编的张燕被恐吓信威胁,在自己家饭店的施工地被杀。依保安口供与现场分析,凶手应该是在当天8:40到8:50来到施工地并杀死张燕的一名女性。张主编案与赵警官案疑似均来自十三年前‘四.一一惨案’的报复。 (线索:江保安口供、现场较小的脚印和凶器痕迹) 6.〔‘四.一一惨案’〕(旧案) 凶手:秦安蕊 据丈夫白永健所言,秦安蕊是一个有被迫害妄想症和精神分裂的精神病人。因此白锦白铮出生后,她被关在郊外别墅疗养。一次偶然,佣人没有看管好她,使发病期的秦安蕊杀死了别墅内全部佣人并猝死。事后白永健赔偿了唯一在世的被害人家属陈富年200万现金。但警方一致认为仍有隐情。 (线索:不完整的电子卷宗、白永健和陈富年口供、秦安蕊的病历报告) 7.〔沈医生案〕凶手:未知 沈医生是当年诊断书上签字确认秦安蕊罹患精神病的医生,被杀死在医院后面的消防逃生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