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挽陡然睁开凤目,纤指摸上了心口,剧烈的痛感和心悸惹得她远山眉微蹙。 檀香? 她凤目定在床架帷幕上,哑声道:“哪里来的檀香。” 卫挽骤然出声,吓了在床尾驻守的青追一跳,见人醒了当即开心裂唇一笑,忽而又嘴角向下,险些哭出声来:“公子,您终于醒了,吓死婢子了,您都睡了一个昼夜了。” 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放下手中团扇,给卫挽倒了杯温水:“嗣周公子吩咐了,水要温着。” 卫挽靠在青追的肩膀处,扶着瓷杯的手一顿,沾着水珠的唇一动:“他来过了?” 她的凤目凝在香盘上,这香并非放置在香炉之中,而是如寺庙香火一般的线香:“这香也是他点的?” “是,嗣周公子说这香安神。” 梦醒的最后一刻,她瞧见了那女子的脸,远山眉,丹凤眸。 亦听见了容羡那句: 我以身作舟,渡卿为出海月。 檀香肆意充斥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此刻,卫挽竟有一些分不清自己醒了没有,梦中的场景是那么真实,净尘寺的千阶青石和绵延满山的翠竹是那么细节。 那声声泣血,无端寂寥,竟皆是为了她。 卫挽心下疑云渐起,容羡当年在邯郸起兵,若依照他所言,三年前匪祸横行之际,他有幸得见太行山的四月雪。 起兵、匪祸。 极有可能是容羡借由卫兵以力打力,借的来力是哪来的,是邯郸以北的紫荆关,从那完好无损的项上更不难猜出紫荆关是谁的人。 而那蜗居太行山的山匪,正是容羡那六万私兵的好替身,此后,私兵藏匿深山,占据天时地利,必然久攻不下。 所以当年,他的目标不是卫都。 自他起兵谋反,他也从未想过要直取晋阳,他想要的,是七国、是天下。而他自始至终是效忠于先晋。 她尚不知卫家在这场灭国争斗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容羡若是推翻了卫国,张起晋帜,那不论阿父是否参与灭晋,都难逃朝臣的口诛笔伐。 可容羡的态度,太过诡异。卫国于容羡,可不止是争霸之心,更是灭国之仇,亡国之恨,幽禁之耻。 但他居然在她死后,以命相抵,来搏她生还。 她五岁入晋阳,那年的容羡是天之骄子,名动列国。 亦是晋阳京都最煊赫夺目的少年郞,惊艳了她数十载的年少,她喜欢容羡,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清醒且沉沦。 但自从容羡釜底抽薪诈死,她也看清了他们之间隔着的深渊沟壑。 所以,生前即便知道他没死,她也再未寻过他。 容羡这个人惊世独绝,运筹帷幄,谋定天下,冠盖诸国,几乎是能张帜称王的人物。她也不认为他们之间的情分,能让他抛下家国仇恨陪她去死,甚至同生共死。 除非,他疯了。 可梦见这样荒诞离奇的事,难道不是她疯了吗。 她的凤目落在那根檀香上,是她在梦里相似的味道,却又不完全相同。 这时,门外蝶甲持剑而立,抱拳禀告:“主子,妥了。” 卫挽掀开棉被,端扶着青追的手踩在地上,她身着白色里衣朝外走去,青追赶忙去拿了一个黑色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她半张脸都现在狼裘领里,纤手朝里打开厢门。 “即刻发丧。” 蝶甲朝后撤退一步,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太行山的人,死在了隔壁。” 卫挽冷肃的眉眼怔愣了片刻,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知道了。” …… 午时,迎着烈日。 白虎街的淮武王府匾额上挂了丧幡,府外围了一圈圈的晋阳百姓,仆役婢女跪了一院子,打头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身着粗布白衣,一白绸宽带绑在额头上,头发上披着麻,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婴儿。 再稍前跪着的,是卫挽,她脱去了华贵锦衣,着一袭素白长衫,捏着纸钱扔进火盆,火盆前停着一口棺材。 府内哀戚哭声响彻云霄,府外百姓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死的是卫家大少夫人,听说同武安君去净尘寺祈福,回来就遭到了刺杀。” “听说了,昨儿我在迎辉门那处摆摊,正巧瞧见淮武王府的舆车长驱直入。” “可不,我也瞧见了,卫大少夫人早产,武安君也身中一箭,这淮武王府满门男丁都去戍守边疆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难为武安君。” “唉,王宗脚下,这般猖狂!” 站在她旁边的男子,不由低声:“谁不知道武安君是卫王最为宠爱的从女。这个做法,当就是故意挑衅王权。这武安君也是树大招风了。” “公子行仗,百姓避让。”一道高声,自朱雀大街驶入白虎街的路口传来。 锣鼓‘咚’的响起。 “公子行仗,百姓避让。” 舆车靠在百米之外,一个身着黑袍,衣摆绣着蟒纹的,头戴无旒玄冕,提着衣摆,步行踏入淮武王府。 “那是公子让吗?” “是公子让!真的是公子让!” 卫让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跪在堂厅木棺前的卫挽,宽衿束腰,霞姿月韵的女子,声线温润:“阿挽表妹。” 卫挽的朝铜盆里扔纸钱的手一滞,凤目压着薄寒月光:“公子,您该唤我武安君。” 卫让朝她身边靠了几步,那双眼不同于卫王的阴鹜,略微带着些温和:“阿挽表妹何须见外,叫我表兄便是。” 卫挽朝后退了两步,容色清绝:“王宗之家,还望公子严于律己、谨言慎行。” 这话并未惹得卫让不忿或者不满,他只是扬着笑:“武安君说的是,让定当注意。” 她的眼里含着余烬冷寂,更让卫让痴迷万分,从里怀拿出一盒膏脂,递了过去:“事发突然,还望武安君节哀,这药对箭伤疗愈效果极佳,还望武安君不要嫌弃。” 卫挽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远山眉微蹙,她刚重生之际,确实找过卫让几次,动了易主的心,可在后来交谈中,她发现卫让并不是个明君便罢了。 却没想到这人动的是这个心思!恶心之感,戛然而生,她刚想开口,就见一道小身影飞扑而来,不知是有意无意拂落了那膏脂。 ‘嚓’的一声,瓷瓶碎了一地。 见此那小身影猛地红了眼,昂着头抱着她的腿,委屈巴巴道:“小姑姑。”